我叫柳卿青,一个在京城中再普通不过的官家小姐。
我父亲为人正直,不懂变通,入朝多年仍是个五品的闲散文官,俸禄只足家中温饱,再无多余闲钱。
母亲本是商贾之家,奈何家道中落,优思过虑,身子不好,常年吃药。
我16岁那年,正值两国和谈,邻国求取公主之时,皇室内的公主或还年幼或早已婚嫁,只能从世家小姐中选取一位,封为公主和亲。
偏巧这几年京中本就少贵女,剩下的几位适龄小姐竟都在几天内或订婚或成亲,眼瞧着就要轮到我了。
我倒是情愿的,一来我并无心仪之人,二来于婚嫁之事早已看淡,嫁谁不是嫁?若能去和亲,圣上许还会给我家中多些赏赐,这样既不用忧心父亲在朝中被同僚欺负,又不用担心母亲的药钱了。
可母亲心疼我,不舍我去那苦寒之地,那日拖着病体去求了将军府的老夫人,将我纳给了出征在外的小将军。
那老夫人与我母亲也算远亲,说起来我还能换她一声表姑母,如此虽是做妾,却也不至于受人欺辱,父亲母亲都还算放心。
而那顾小将军我又是曾见过一面,可时隔久远早已记不清,只知他如今20出头,相貌堂堂,文采斐然,曾是多少小姐们的梦中夫婿,如今却叫我将这便宜捡了去。
只因他三年前出征之时,曾向圣上讨了一纸婚约,娶了正妻世家小姐不甘为妾,才歇了这心思。
只是说起他那正妻,京中议论纷多。
三年前他求来婚约,连老夫人都不曾知晓,一切匆忙准备,隔日便将那女子抬进了门,二人拜完了堂,顾小将军连婚服都未换,便带兵出征了。
因为不曾办酒宴请宾客,这三年间的晏席也未曾见过那小娘子,众人连她姓甚名和都不知晓。
只是后来听人说,那小娘子是个傻的,是顾小将军不知从何处拾来的孤女,虽生得貌美,却疯疯癫癫,被老夫人关在了后院中。
众人惊叹之余,也都猜论起那小娘子的来历。
有的说是老兵遗孤,小将军受人之托,有的说是街边乞儿,小将军心中不忍。
事实如何却无人知晓,小将军远在边关,虽然近日捷报连连,可若真要大胜班师回朝,少说还要上一年。
但我之事已然再等不及,所以两家人一决定,就将我的事早早办了。
同样没有宴请宾客,同样没有洞房花烛夜,我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府。
可那小娘子没有家人送亲,我没有与夫君拜堂,一时间也不知是谁更可怜些。
一个小小的家宴,只有老夫人,我,还有父亲,母亲。
老夫人拉着我的手,亲切的说着,“你这孩子小时我就瞧着喜欢,如今大了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瞧瞧这模样,一看便知是个乖巧可人的好孩子。”
“老夫人妙赞了,我是晚辈,您是长辈,说来或许是传到了几分长辈年少时的风采,才能生成如今这模样,得了您的喜爱是我的福分。”
“这孩子,嘴儿也这般甜,像你!”老妇人对着母亲笑道。
又说着,“你放心,这孩子的事我也都知道,虽是做妾,也断不会委屈了她,只还盼着她日后能撑起这将军府,再为我儿添个一儿半女,不至于让顾家的香火断了才好。”
母亲连声应和着两人又拉着手说题计划。我却将心思都放在了老夫人方才的画上。
有正妻在,如何能说出让妾室当家做主,传递香火的话呢?除非那正妻是见不了外人的。
对于那外界的传言我本只信了三分,直到家宴后,老夫人与我说了那一番话,这三分便成了九分。
“好孩子,如今你嫁进了将军府,便与我们是一家人了,有些事我也不瞒你,说开了,你自己心里才有数。”
我扶着老妇人在后花园里散步,下人都远远地跟在了后头。
“我知你嫁来将军府并非情愿,而是迫不得已,事出紧急,又等不及烨儿从边关回来,这婚事办得草率,委屈你了。”
“老夫人说的哪里的话?本是我家求您,您肯帮忙已是青儿之幸,谈不上委屈。”
“虽说如此,可这一嫁,往后余生便定了,烨儿又有正妻,他这正妻是向皇上求来的,所以无论她是何样,只要她还在正妻之位,便永远只能是她的,也只会是她。
烨儿亲自求来这媳妇儿,想来是喜欢了紧的。你的事又匆忙,只怕书信送到边关还要上几日。
所以等烨儿回来,或心中有气,或对你冷眼相向,也都是正常的,你莫放在心上,我自会劝说。
他虽未必喜爱你。但却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你既进了门,只要不生事端,他便也不会苛待你,故也不必怕。”
老妇人面露忧愁之色,我却隐隐听到其中的敲打之意。
她是在告诉我,哪怕我如今换她一声表姑母,哪怕平日里她会偏向我,但这正妻之位永远也落不到我头上,所以也不必想着搞什么小动作。
“青儿都明白,青儿不敢妄想。”
“他那妻子是个不中用的,你只好生养着便是我如今年纪大了,日后这将军府还得你来操持。至于烨儿,待他回来,你二人慢慢相处,培养感情,日后你有了个一儿半女,这后半生日子也安稳了。”
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当初他出征在即,未曾同我商量,便求来了这亲事,我虽生气,可细细想来,怕是他心中所喜之人门第不显赫,怕我不同意未同我说,便也认了。
我只想着那孩子乖巧懂事便好,哪怕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我倒也还能教养成一位高门主母,好让烨儿没有后顾之忧。
谁知……唉,谁知他将人娶了进来,拜完堂后,说是让我好生照顾,连那女子的姓名都未说,便匆匆走了。
我也曾派人去照料她,却全都被赶了出来,你说这算什么?”
老夫人说着气上了头,直捂着心口,我连忙扶她坐下,轻声询问:“夫人她究竟怎么了?让老夫人这般生气。”
“一个、一个痴傻儿!作孽啊!连自己的姓名,身份皆是一概不知,见了人便要闹,更不许旁人亲近,没日没夜的说着胡话,闹的府里片刻不得安生。
后来我散去了一众仆人丫鬟,只留下一个她自己挑的小丫头,倒是安静多了。
这三年来不知寻了多少名医圣手,就连宫中的太医都请了来,都只说是疯症,治不好。
她身上又有不知多少样的病根子,谁都说不准还有多少年,只能大把大把的名贵药材用着,别烨儿还没回来,她倒先被我养死了!”
我心中惊愕,从前只知那小娘子是个孤女,却从未想到她竟会是个痴傻儿,听老夫人这话,竟还是个短命的。
“所以说这是个可怜孩子,可烨儿若真是心中怜悯,将她养在府里也好,纳了做妾也罢,偏去求了个正妻之位。
将军府的正妻,不但要管着府中一应大小事物,还要应对一众达官贵人,安抚下属及家眷。善施百姓流民,怎是她一个……这样的人能做到的呢?
当初多少大家闺秀都对烨儿有意,偏他一个也相看不上,娶了这么个来,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偏烨儿也不是重相貌之人,却对她情有独钟,真是造了孽了!
如今幸好你来了,终于有人可以撑起这府里的事了。我老了,守不了多久了,之后还是要看你的了。”
老夫人一脸期盼的看着我,我急忙跪了下来,说出一番话来,以表忠心。
“是,青儿谨遵老夫人教诲,打理好府中一切事物,不让将军忧心,也不让其他世家们看低了将军府去,至于夫人,她是将军明媒正娶的正妻,如今也便是我的姐姐,我会照料好姐姐,在将军回来时,姐姐定不会出半分差错,只会比从前更好。”
老夫人欣慰的拍了拍我的手,从她腰间取下了一枚令牌,交给了我,“这是我的令牌,从明日起你就和张管家学着如何打理内务吧。
待日后你学会了,外头的铺子也得交到你手下呢,这都是将军府的资产,往后半辈子这将军几百号人可靠它们吃饭了,你可管好了。”
“是,青儿不敢有半分差错。”
我回了院子,翠儿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替我洗漱。
“娘子,老夫人待我们可真好,这么大的院子都给了我们住,我方才去问过了,九幽阁旁的青芜馆就是小将军的院子,带小将军打了胜仗回来,您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我顺着翠儿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确实有个院子,只是无人住,点着几盏小灯,略有些清冷。
倒是更远些的地方,亮着不少灯光,时不时还传来些许欢乐的笑声。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将军那位正妻住的静眠轩,听说是将军亲自选的地方,比他的青芜馆还要大上些,不过只有两个人住,倒是怪可惜的。”
我笑着对,翠儿语重心长道,“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月的心儿在那儿,我离青芜馆再近有什么用?”
翠儿一听,有些着急,“娘子,您怎么说这些话?咱连将军的面都还没见过,就先妄自菲薄起来了,以娘子的聪明才貌,等将军喜欢上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日后我们可都还靠着将军呢!”
“未必要靠他,他心不在这儿,任我千方百计也得不到。说不准还惹人厌烦了去,倒不如去讨老夫人的好,等管了事,之后便是没有将军的喜爱,日子也不会难过。”
“可若是不能得将君的喜爱,娘子您这和守了寡有什么区别呢?”
“守就守呗,他是将军,本来也在京城待不了多少日子,我不用去迎合讨好他,反倒落了清闲。”见翠儿还要说什么,我只好说。
“好了,我本来也只是为了躲和亲一事,从未想过要和将军如何啊!更何况今日老夫人与我说了那么多话,看似抱怨正妻无用,安抚我,日后这府中一切都是我的。
实则却是在敲打,想得到荣华富贵的前提是不让将军生厌,而他心尖尖上的那位正妻,正是我万万碰不得的,有她啊,我永远别也别想着那个位置了。
有钱又是足矣,还想着情做什么?这么高门大院里能有几分情?”
“所以呀,咱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西院的那位娘子也是个可怜人,你万万不可因我对她有所偏见。
翠儿,你记住,于公,我们不能让旁人找到错处,落人口实。于私,她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痴傻儿,已是可怜万分,再不可受什么欺辱轻视之心,否则我便是白受了父亲母亲多年来的教诲。”
“是,翠儿,明白了,不会再说这些话了。”
“光是嘴上说无用,你是心中也如此想才好。你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先去静眠轩,再去找张管家。”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