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的祠堂内,三位身披莹白长袍的少年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雕像祈祷。

    他们的面前摆放着十数个大小不同的雕像,雕像们姿态各异,但它们都有着同一张脸,最大的雕像脚下镌刻了一行字——“神明”。

    其中,立于首位的是孟家长子孟津,作为孟家第四十四代同辈中最有潜力的预备神使,他是“神明”天生的供养者,也是“神明”最忠实的信徒。

    此刻,他正因得到神意而欣喜若狂。

    今天是他成为预备神使的第十年,在被冠上预备神使头衔的这十年,他提心吊胆地学习一切有关侍奉“神明”和祈福的知识,是所有预备神使中最出色的,却一直无法与“神明”取得进一步的接触。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感悟到了神意,这也意味着他马上就能成为正式神使,延续家族荣光,得到和“神明”见面的机会。

    紧接着,其他两位早已领悟神意的少年露出笑脸,他们语气欢快地招呼道:“阿津,快让我们看看你的神意!”

    孟津抿唇,收敛了笑意,将神意抄写在纸上和他们一起解读。

    原本轻松欢快的氛围随着解读的深入愈发沉重,离门口最近的少年在粗略看了一眼神意的落款后悄然离开,朝着孟家外走去。

    留在祠堂内的两人仍专心致志地解读。

    孟津的唇角控制不住上扬,他已经在脑海里将以后的美好生活构思了个遍,连带着看这枯燥乏味的神意都有了几分趣味。

    只是这股神意与孟津所熟知的完全不同,当孟津解读到最后一句,他惊愕地发现神意的内容并不是祝福,而是求救,来源也不是“神明”,而是神祇。

    在孟津的印象里,神祇是只存在于远古文明的神,是早已灭绝的真神,而当今的社会,是由人们信念滋生出来的“神明”掌管的信仰社会。

    孟津不知何时已流了满背的汗,莹白长袍都被冷汗打湿,宽大的袍袖被他攥的失了型,紧贴在手腕上。

    刚才欣喜的表情荡然无存,孟津板着脸,眼里的惊恐近乎凝成实质。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又解读了两遍,每解读一遍,他的脸就白一分。

    终于,他瘫倒在地,“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他惹祸了。

    在这个以“神明”为中心的信仰社会,有着严格的等级区分,“神明”将人类分为三种,信徒、清理者、背叛者,其中,以清理者为尊,背叛者为卑,所有不崇敬、忤逆“神明”的人,都会被视为背叛者,从而被清理者猎杀。

    而他刚刚当着其他信徒,私自接受除“神明”以外神意的行为,已经触怒了“神明”,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信徒,而是背叛者。

    孟津擦干净脸,面色苍白地看向身旁的人,在对方困惑的目光中拽住他的袖子将人拉倒,迅速打晕。

    等孟津从恐惧中缓和过来,才想起祠堂内不止两人,第三个人早在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孟津在第一时间追出祠堂,他沿着路面上的脚印一路出了孟家,在拐角处碰见了手里拿着钱袋子的白衣少年。

    孟津认出他是刚才在祠堂祈福中的一个,见对方拿着标有清理者记号的钱袋子,孟津沉着脸,趁对方不备打晕后扛回祠堂。

    “神明”的惩罚来的很快,尽管孟津将当日在场的两位少年都管控了起来,但在孟津接收到神意,试图为“神明”朗诵符文以此谢罪的第二天,孟家就被清理者围了起来。

    当宅邸的大门被撞毁,大火肆虐在孟家的每一个角落,孟津仍在祠堂里祈求“神明”谅解,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孟家内哀嚎声此起彼伏,尸体躺满了院子,一位贵妇人拉着孟津的手藏在一处竹林里,她将孟津挡在身后,小声道:“阿津,抓住机会从这里逃出去,只要你还活着,妈妈的心就定了。”

    说话间,有两个清理者走至竹林前,他们拿着刀胡乱砍着竹子,找到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见贵妇人准备出去引开清理者,孟津赶忙抓住她的手,“不要去,求您了,我不能没有你,我只有你了妈妈。”

    贵妇人反手握住他,从胸前掏出一块玉牌戴在孟津的脖颈上,“妈妈的好孩子,这本是想等你成为正式神使再给你的媒介,可现在......罢了,它会替妈妈保佑你。记住,神明是不会随意冤枉信徒的,只有找到真正的神明才能为我们洗刷冤屈。”贵妇人摸了摸孟津的头,在额上印下一吻,决绝地走出了竹林。

    孟津捂着嘴,将呜咽声堵在喉咙里,他向前跑了两步,再想上前却被玉牌发出的幽光弹回原地。

    他趴在地上,一遍遍呼喊母亲,他还有好多想问的,他想问母亲如果“神明”真的不会冤枉信徒,那为什么会任由清理者滥杀无辜,他想问母亲他该怎么做才能为家族洗刷冤屈,以及真正的“神明”在哪里。

    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浑身颤抖的母亲一步步走向清理者,什么也做不了。

    母亲一生受过最大的苦就是生育他,现在却要为他引开清理者。

    孟津攥着玉牌,边擦眼泪边往外冲,可无论他努力多少次,都走不出竹林。

    眼看着母亲越走越远,孟津祈求道:“求您了,求您了,我要去找我的母亲,求您了。”

    孟津泣不成声,他断断续续地祈求,终于,当他再次往竹林外冲时,没有再被阻拦。

    孟津跌跌撞撞地跑到母亲身后,还没来得及牵住母亲的手,就看见一个手持金色弯刀的男人无差别砍杀视野可见的所有人。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清理者,无一幸免。

    男人速度很快,不多时就将他们面前的清理者砍成碎块。

    孟津察觉到不对,拉起母亲的手转身就跑,男人并没有追上来,他面露痛苦地捂着脸,像是在压抑什么。

    多亏了男人的暴走,给他们争取了逃跑时机,但清理者的数量太多,孟津被堵在了墙角,这次他将母亲护在了身后,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保护好母亲。

    在他和清理者对峙的几秒里,他设想了许多可能,唯独没有想到那个暴走的男人会出现。

    无云的长空突然下起雨来,雨声掩盖了脚步声,也隐藏了男人的踪迹。

    当他想和面前的清理者同归于尽时,男人已经将清理者大卸八块。

    雨夜中,男人举起弯刀,直直刺向孟津,孟津来不及闪躲,被男人刺中右臂,疼痛刺激着他的大脑,他踹了男人一脚,拉起母亲往反方向跑。

    可男人这次没有放过他们,很快将他们逼回了孟家。

    孟津想往屋里跑,但屋内仅剩的清理者断了他们的后路,他护着母亲,目眦欲裂地瞪着男人。

    眼神的威慑并没有用,男人猩红着眼,面目狰狞地朝他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贵妇人用尽全力推开孟津,自己迎上了男人的弯刀。

    孟津跌在地上,亲眼看着母亲被砍伤,雨滴砸在脸上,和泪混在一起,然后一同流进嘴里。

    孟津眼神绝望,一脸灰败地看向男人。

    恍惚间,他和男人对上视线,他看到了男人眼里的挣扎、痛苦。

    下一秒,男人抽刀离开,母亲跌入他的怀里,他紧紧搂住母亲,脸对脸蹭着母亲,忽然,一声微弱的“阿津”唤回了他的希望。

    感受到母亲仍有呼吸,孟津抱起她往屋外冲。

    但院中其他的清理者并没有给他们机会。

    他们一窝蜂涌上来,数不清的刀砍在孟津身上,将他砍得遍体鳞伤。

    雨势越来越大,清理者越来越多。

    最终,孟津失去意识,抱着母亲晕倒在清理者中央。

    失去意识前,他看见清理者全都消失不见,身上的刀口也奇迹般地愈合,同时他听见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说,“孟津,想知道真相就来找我。”

    再次醒来时,孟津身边空无一人。

    他尝试过回孟家找母亲,但孟家已经被封锁,城中也满是他的通缉令,他无处可去,只能拿着从孟家祠堂里翻出来的《神使纪事》躲藏在人少的角落,靠垃圾过活。

    《神使纪事》是孟家历代神使的成长经历,里面记载了神使为“神明”所奉献的一切,是体现忠诚的最好证据。

    孟津始终没忘记母亲的叮嘱和那句熟悉的话

    只要有这本书,孟津有信心他能取得“神明”的原谅,因为他从心里认为,真正的“神明”是善良包容的,尤其是对一直侍奉他的信徒。

    他一定要找到真正的“神明”,为家族正名,并搞清楚所谓的真相。

    在孟家被灭门,孟津被“神明”通缉的第七天,孟家之前累积的好名声一扫而空,现在的孟津已经从神使世家的长子沦为了背叛“神明”的异类。

    在舆论的影响下,他找不到临时居所,由于没有房屋和食物来源,孟津只好辗转在城市角落,靠着翻遍城里所有的垃圾桶来维持生活,整整三天,他除了寻找食物,还要躲避抓他的人。

    各种各样的人就像闻到野味的狼狗一样咬着他不放,让他丝毫没有喘息的时间。

    晚间八点,孟津正边翻着新发现的垃圾桶,边思考如何才能找到真正的“神明”,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朝他来,他连忙躲进角落,看见他们走远后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准备出去,他憋着一口气,提心吊胆地往他们的反方向走着,突然,他和其中一个青年对上了视线。

    下一秒,青年拽住了他的胳膊,伸出手想拽下他的口罩。

    孟津狠踩了他一脚,用尽全力跑进一条小巷里。

    原本走远的两波人被他们的动静惊扰到,一个个都朝着孟津离开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