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密码是我生日。”
“madam,东西在这儿了。”
“谢谢。”沈安遥把自己的行李放在门口,回头对帮忙搬东西的公寓管理员致意。
高明熙却反应了很久,又将管理员的话语在心里翻译成中文才彻底明白他讲的内容。
“欢迎你的到来,我是公寓管理员史莱姆,如果有什么需要请找我。您的朋友Sandy有我的联系方式。”
高明熙又延迟了十几秒才明白这位叫史莱姆的管理员是在跟她讲话,而Sandy就是沈安遥的英文名。
“谢谢,我的名字是西比尔。”
两人先把行李挪进屋里,刚关上门,高明熙就跳到沙发上,兴奋地喊道:“自由了!解放了!”
“里面那间原本是姥姥的房间,现在我住,你住我原来住的那间。”
“没问题。”高明熙边说边打开自己刚在楼下买的可乐。
沈安遥开始打开她那又大又厚的行李箱,把里面的书籍一一上架。
”不就是专业书吗,这玩意儿多沉,直接用电子版就好了,再不济学校也会有教材,为什么要这么远背过来?”
“这都是我妈攒的家当,都是她这么多年工作学习的成果。”
“以后你再生孩子,也让她读医学,当妇产科医生,你们就成妇产科世家了,你们家医院就成百年老店了,专业分娩一百年啊。”
“你带咖啡机了吗?”
“没,带那玩意儿干嘛,大老远的,我看楼下就有卖咖啡的啊。”高明熙边递话边起身,开始把自己的衣服从行李袋子里拿出来放进衣柜。
“我下楼去买咖啡,顺便买俩三明治当晚餐。”高明熙说。
“好。”沈安遥站在书架后面,回答的声音穿透厚重的纸张后感觉有点渺远。
夜晚,俩人累了一天一夜后都感觉很疲倦,于是早早的上床了。
高明熙的床头是一扇大大的窗子,可以看见伦敦的星空,床很窄,只有一米二,国外的床垫总是比国内要软很多。
高明熙把枕头扔到床尾,自己换个方向躺,床的左边是书柜,右边是电脑桌,窗外正在下雨,高明熙插上耳机,蜷起一条腿,开始享受这个属于自己的静谧的夜晚。
约莫半个点之后,她和沈安遥不约而同走出卧室,在各自房门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后,就着地垫背靠背坐到客厅的地毯上,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着窗外的伦敦。
“这什么呀?”
“香薰,我特意背来的。”
“你为什么总背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高明熙歪着头表达自己的疑惑。
“因为我也会想家啊,毕竟我从十五岁开始就出来读了,背些家里的东西来已经是我很多年的习惯了。”
“我就不想家。”
“但你会想你的林阿姨。”
“我很久不这么称呼她了,有一次我们做的时候,我攀住她的脖子到达gc,事后她跟我说,很喜欢我做的时候叫她名字。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叫她名字。”
沈安遥用后背挤了一下高明熙,说:“你们怎么认识的,跟我说说呗。”
“我们高中的时候,微信聊天、网上冲浪,我不都告诉你很多了嘛。”
“你们怎么认识的,跟我说说呗。”很多年后,在陈赞青和高明熙重逢的夜晚,冬季的北城,高明熙的公寓里,失眠的陈赞青也问了高明熙同样的话。
“我从来没说过吗?”高明熙感到很诧异,相识有近十年了,自己居然没跟陈赞青说过她和沈安遥怎么认识的。
“安遥也没跟你聊过?”
“她说你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你还在路边打劫她呢,怎么回事啊?”
高明熙给自己和陈赞青续了杯热咖啡,开始缓缓道来。
那时候的高明熙大概五六岁吧,那是还没遇到林霜雪之前。
这事儿,还得从一次潮汕之行说起。
刘蓉小的时候,家里就给她定了娃娃亲,是一个同乡的男人,那个男人家里的兄弟考上了京城的公务员,后来又提了干、做了领导秘书,再后来禁不住家里人的一再催促,给他弟弟也接到京城,弟弟凭借这层关系把自己倒卖医疗垃圾的生意鸟枪换炮成倒卖医疗器械,并注册了公司,高明灿、高明熙和耀祖弟弟也是在这个时候陆续出生的。
在回乡祭祖的车上,刘蓉一直在叨叨她是怎么陪她老公艰苦创业的,伴随着越来越坑坑洼洼的路面和飞扬的尘土,她们终于到家了。刘蓉一下车就一头扎进厨房,高明熙这辈子都没见过有人这么能干,这是多少锅碗瓢盆多少食物多少灰尘要打扫啊。
所以,在她看着那张高高的大圆桌被摆到院子中间,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纷纷把屋里的凳子搬出来的时候,急切地想上前去,年幼的她不知道自己要捍卫什么,但是她比在厨房里埋头的每一个女人都知道自己要捍卫什么。
“小孩也去厨房吃。”
高明熙的确去厨房了,不过很快她就出来了,手里还提着一把刀。
不知道哪个男人先看见可能已经眼睛血红的高明熙,伴随着一声猪叫,桌上的男人四散逃开,高爹边喊着刘蓉的名字一边上来夺刀,高明熙一把就掀了桌子,反手拿刀就要朝他砍下去,男人边喊救命边往门外跑。
高明熙追着他绕着村跑了好几圈,最后两人都没力气了,刀被一个男村民夺下来。
她靠着床坐在地上,嘴角,肿的,口腔内壁,血腥的,愤怒充斥着她的脑海。
很多年后,高明熙都忘不了那银色的、沾着冷透了的沾着红酒黄油酱汁的餐叉,以及自己在极端愤怒中正要拿着它从左边扎向那个男人的脖颈——一个她的母亲让她称呼他为父亲的男人。
那时的高明熙年纪尚小,童年的记忆在她的眼中没有逻辑,没有因果,只有不断变幻的意识流画面。
她只记得回到北城的家后,她被摔倒地上,但是当她摸到桌子上那柄餐叉的时候,似乎全世界都乱套了,无数只蚂蚁集体搬家,无数只老鼠爬到人的面前大行其道,明明家里只有五口人,但是却好像有无数陌生的伪人被拔掉气门芯后边嗷嗷叫边在空气中乱窜,她好像还看见血了。
世界都复原了,男人躺在地上猪似的嚎叫,女人一边尖叫一边撕了餐桌布要往他身上招呼,孩子们一言不发呆愣在原地,高明熙推开家门跑出去了。
高明熙不记得自己那天都去了哪里,只记得自己横冲直撞地饿了一天之后遇见了沈安遥。
打劫!”
年幼的沈安遥看到一个身上沾着泥巴的小女孩拿着树枝从旁边的小道上突然杀出来,她疑惑地皱了皱眉。
“再不把钱叫出来,我就要抓住你。”女孩个子不高,气势却不小。
比她高了半个头的沈安遥没有被吓到,她上下打量了高明熙好久,终于在听到对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许笑!把钱交出来!”
“你是饿了吗,我带你回我家吃晚饭好吗?我家阿姨做了很多好吃的。”
高明熙愣住了,怯生生站在那里,树枝也丢掉了,丝毫没了方才的气势。
那是个秋天,火红的太阳隐没于周晞家的别墅后面。
一位老太太打开了门,走了出来,周晞赶紧扑上去。“姥姥,我回来了。”
“晞晞回来了,这是……晞晞的朋友吗?”
“对,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晞晞是谁?”陈赞青问道。
“安遥以前的名字,她是在妈妈掌管医院后才改回的母姓。”
老人抚摸面前孩子的头发和沾着泥巴的小脸,关切地问:
“这是怎么了,弄成这样,别是摔了,快进来吧孩子,换件干净衣服。”说罢拉着高明熙的手回了家。
“晞晞,去衣柜里拿一套你的衣服,孩子,你去晞晞房间里洗一下,晞晞,你要照顾好小朋友哦,等晞晞妈妈回来了咱们就开饭。”
关上卧室的门,沈安遥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高明熙。”
“我叫周晞。浴室里有个小盆,你可以坐在里面洗,淋浴头往右打开是热水。”
浴室和卫生间干净又舒服,没有自己家的那种男人用过后散发的臭气。
等高明熙收拾干净穿着略大的周晞的衣服走出卧室的时候,姥姥正和一个穿着茶色西装盘着头发的中年女人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那就是安遥的妈妈沈烨。
沈烨的手腕放松地搭在沙发上,时不时拨弄下腕上的手表。
姥姥看见沈安遥和高明熙出来了,就说:“吃饭吧。”
“好,我去换衣服。”女人起身回头看见高明熙,笑着对女儿说:“这是你的朋友吗?”
“现在是了。”
客厅里暖黄的灯光、老人的关切和和女人干练的西装让高明熙感觉到久违的安全感,令她敬畏,令她着迷,也令她感到一丝羞耻,她哇的一声哭出来。
“怎么了,孩子,到姥姥这儿来,是周晞欺负你了,还是你找不到家了。”
“我……找不到家了。”
“烨,报警。”周晞的姥姥对妈妈说。“别害怕,孩子,我们会帮你找到家的。”
高明熙觉得自己应该解释清楚,但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
“那是你第一次见到沈烨吗?”陈赞青问道。
高明熙起身打开书柜旁边的一盏灯,说道:“是的。”
最后,还是高明熙那也尚未成年的姐姐把她从派出所带回了家。
高明灿原名叫高璋,妹妹高明熙出生的时候,那个男人和他的家里人围着一个虚弱的产妇唉声叹气,他们请来一个算命的师傅,拿着红包扭扭捏捏地问这到底该怎么办?
师傅见惯了大场面,对这种情境一看便了然,她把那看着瘪瘪的红包推回去,斜眼问道:“你们打算给这娃起个什么名字?”
“高息。”男人回答。
“我只告诉你两件事情,第一,好好照顾产妇;第二,给这两个娃取个好名字,才能避祸,才能实现你想要的。”
坐在床头抱着孩子的老妇人听到人家这么说,赶紧凑过来,拿过儿子手里的红包再一次递到算命师傅的手里:
“我们知道了,我们一定照办,辛苦您跑一趟,回见吧您。”
师傅叹了一口气,白了一眼屋里的众人,拿着红包离开了。真是造孽啊,这家看着挺殷实的,救不了救不了。
名字的故事是成年后的高明熙从亲姐姐高明灿口中得知的。
人在陷入严寒黑暗的时候,只需要一支小火柴的微光,就可以拯救自己。
高明熙心想,好心的算命师傅,沈安遥一家人,还有十岁的时候和林霜雪一起坐在地上玩游戏,女人的怀抱让自己感到的奇妙温存。
这些大概就是自己童年时代全部的温暖,也是自己成年后没有变成一个扭曲嗜血疯狂变态的毒虫的原因。
“我们后天去学校报道。”
“嗯。”
“你好像很不上心啊。”
“我又不像你,大学霸,你是为了拿文凭当医生,我纯粹打发时光逗闷子罢了。”
高明熙闭上眼睛,脑海中自动回忆起她最不想记得的东西。
三个孩子拉椅子离开餐桌的声音,碗筷碰撞的声音,女人在厨房里刷碗的声音和男人点火抽烟的声音,不管自己有再出格的也永远不会包括抽烟的,高明熙心想。
她一回到房间就关上房门,却听见了外门谈话的内容。
“还是明灿比较乖啊,这个不行的。我都想好了,给她出个几十万,让她去英国拿个本科文凭,就当嫁妆了。联姻的家庭我都看好了,就那个王部长老婆家的外甥啊,两人同岁的,王部长可是分管卫生部门的一把手啊,这要是成了,我的生意节节高啊。你去给她说啊,这个任务交给你,都这么大了,跟她说先把头发留起来。”
桌子上的杯子被高明熙重重摔在地上,她听到外面人的谈话戛然而止了。
她拿起一直藏在枕头底下的一把藏刀,欣赏着完美的刀刃,脑海里都是在林霜雪的画室里看到油画上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