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
它真的是,太吵了。
这么吵,也不能让我醒。
耳边的哭声越来越响,脸上的刺痛也藏不住了。
太吵了,太痛了。
要是这是个梦,就好了。
“我是谁。”
我是只恶鬼。
十一年前被围剿的罪人,现在躺在正道的不能再正道的宗门里,死而复生了。
看到裘商的时候,我以为我在入了哪个鬼的幻境,生怕下一秒他会咧开嘴把我吃了——那些恶鬼最喜欢吃残魂了。
吃相真的很丑。
残魂没这么多七情六欲,要么恨,要么痴。
我没有看到他的嘴裂到耳朵旁,裘商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
都和你说了行不通,好好的一张脸整成这样,你爹妈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什么行不通,听不太懂。
我问他,你这是哪。
他声音有点抖,他说哥,你别吓我,你不会是疯魔了罢。
为何这里如此冷,不是天下第一宗门嘛。
脸上的纱布还没摘掉,我就这样呆了三个月。
每日都是裘商给我送药送膳食,他很少和我说话,但我问他什么,他一定会说。
“我是谁。”
除了这句。
我每隔几日便会问一回,他也会隔几日问我一些奇怪的事。
他问的最多的一句就是,我何时走。
他脸上从来藏不住,上面写着,你快逃罢。
傻子,何处容我。
今日,脸好了七八分,宗主叫我过去。我以为好歹会安慰我几句,没想到领了几十棍回来。穷极棍打在身上的感觉还是这么不好,药也不好上。
我寻思着还是找裘商给我上药,他自己倒是答应时爽快,结果我睡过去他也没来。
别叫了。
耳边的鬼嚎不断提醒我,我是恶鬼,我是罪徒,我不应该待在这里。
我是被冷醒的,屋子里很闷,有很重的鬼气。
好在裘商只会医术不习术法,只觉得屋里寒气重。
背上的伤都上好了药,不知何时散出了鬼气,背部一片阴冷。
说真的,鬼术大部分内容都算禁术,我也不曾习过。
裘商又抱怨了一句屋子不通风,问我何时离宗。
他不知道,这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宗门。
我的宗门是天下第一宗。
我说,今日便走。
他沉默地给我拆纱布,告诉我屋子里哪个箱子是我以前贼宝贵着的,说别的可以不带走,这个一定要带。
见我起身,他拦着,他走了再找,他可没有看别人秘密的爱好。
拆完纱布,裘商告诉我,九州这么大,我迟早会有一个归处。
他走后,我很快就翻出一箱子灵珠。这确实挺宝贵的。
我决定这辈子当个凡人,一辈子便不愁吃喝了。
3.
我下山了,没人阻拦,顺利得像个梦。
走之前我看了我的新脸,以前的模样我早忘了,但现在已经够好看了,感觉我以前就是这般。却也不是这般。
走了很久很久,背上的伤一点一点的好,带着的药也随之减少。身上当然鬼气更浓。
没有野鬼看上我,我不是残魂嘛。
我路过一村庄,见我这模样,他们以为是哪个门派出来历练的子弟,我昧着良心应着,被安排在了一个阿叔家住。
阿叔家的孩子很怕我,总是躲在门口看我。
他阿妈总是说教他。她说,你这样子是作甚,人家哥儿是仙家的,又不是啥子妖鬼。
可我就是鬼。
那孩子靠我近了些,偶尔会给我些新鲜的野果子。
给最后一户人家也驱了鬼气,我该走了。
还是那个阿叔,他拍了拍他家娃的肩膀子,说了什么。
小孩提着装满果子的篮子给我,半响憋不出一句话,他阿妈骂他不争气后,小孩白着一张脸,看着我,又好像不再看我。
仙师哥哥,您可以叫他,不要再看着我了嘛。
4.
我看着烈阳,摸了摸他的头。
小孩问我天下第一宗门很招鬼嘛,他不想去了。
去不去他心里都有了答案。
地上的碎石踩着些许不舒服,我把伞往边上倾斜,走向远离城镇的一边。
还是别去罢,当个凡人才是最好的。
上次站在这破败的庙里,我说我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还是来了。
我是谁。或者说,
“你是谁。”
旁边的鬼气聚集,逐渐有了一个轮廓,和我一样的轮廓。
这一刻我开始怀疑,到底是我占了他的躯壳,还是他把我的魂打散也没能附身。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周围的哭声逐渐尖锐。
别哭了,别再提醒我了。
别再提醒我,我是一个屠了宗门的罪人。
其实面前的人,或者是我现在的躯壳是谁的,我已经有了猜想。
只有一个人。
宋殷。
我十一年没喊过他了,我记得我告诉过他,不要学鬼术,不要接触和鬼术相关的东西。
死后,我和鬼术也有关了。
“不要看我。”
声音一点都不响,难听死了。像极了多年没有用的剑出鞘的声音。
可是我还想看他。
“我很丑的。”
——————
“其实你不必这么救我。”
代价也太惨痛了些。
“师叔,你还不明白吗。”
“我喜欢你,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