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VIP室内,当季箱包与时装被排列整齐。
茶几上花纹冗杂的陶瓷碟上放着精致的甜点,沙发上的女人举起镶金丝的茶杯,打量着刚从秀场下来的限量款手提包。
跪在一旁的顾忆悄悄揉了揉膝盖。
即使穿着长袜,在羊毛地毯上跪久了还是疼。
半小时前。
戴着墨镜的女人走进京城最大的奢侈品店,手里拎着爱马仕小房子包包,身上穿着不带LOGO的大牌。
店长认出她,立马笑脸相迎:“关太太,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今天刚到了一批秀场款,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我给您介绍介绍。”
关太太将墨镜别在头上,扫了一眼店里的人。
顾忆在一旁整理首饰,见到女人当即背过身,还是晚了一步。
“店长,我看你今天挺忙的。让那个新来的给我介绍就行。”关太太直接越过店长,走到顾忆面前,看了一眼她的姓名牌。
“Ivana,带我去VIP室。”
其他店员纷纷向顾忆投来嫉妒的眼光,关太太是店里常客,每个月消费过百万。
今天关太太指名要顾忆服务,摆明就是要光顾她的业绩。
只有顾忆知道她没安好心,关太太姓柳名佳人,是京城四大家族关家继承人的二婚妻子。
也是继母的好友,如果顾忆没出事,她每年都得陪着去关家见她几次。
进到VIP室,柳佳人熟稔地坐在沙发上,吩咐:“甜点红茶照旧,你把最新款的包和时装都拿上来给我看看。”
“是的,关太太。”
顾忆按照印象中她的喜好给她拿了几套颜色艳丽的连衣裙,又拿了一些闪瞎眼的钻石首饰供她挑选。
她在一旁打量着柳佳人。七年过去,柳佳人还是美貌不减当年。说到底是富贵养人,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就没一个憔悴的。
“你站着干什么?”柳佳人似乎不满意,“上个月我去了趟日本,他们那里的SA服务的时候都跪着,态度可好了。”
顾忆明白,但她假装听不懂。
“还是在日本好啊,在国内什么服务都享受不到。”柳佳人拿起红茶小酌一口,意有所指。
柳佳人用余光扫过顾忆,又举起一条极闪的手链,亮如一排迷你射灯。
“这条满钻的手链,在日本没货,没想到京城居然有……”
二十万的手链,百分之三的提成,能付半年房租,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她“噗通”一下跪得很干脆,把柳佳人吓一跳。
“关太太,这是我们最新的款式。整条手链镶嵌了八十八枚钻石,大多是梨形切割……”
从时装、包包、介绍到项链、戒指,柳佳人都是笑眯眯说好,但完全没有要买单的意思。
顾忆说的口舌都干了,腿也跪得发麻。
其实她早就明白,柳佳人今天过来就是要给她个下马威,顺便替继母出出气。
顾忆,京城顾家的大小姐,明珠集团的继承人,曾经是。
十五岁那年,在父亲的病房里,妹妹顾惜丢给她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将她从顾家除名。
报告上那十四个字她一辈子都记得:排除顾天明是顾忆的生物学父亲。
“我亲爱的‘姐姐’,哦不,我应该直接叫你顾忆小姐。”
比顾忆小两岁的顾惜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得意笑容,让顾忆觉得很陌生。
什么时候开始,平时打打闹闹的姐妹二人中间徒生一道鸿沟。
“从小我就和你长得不像,”顾惜手指搭在病床的护栏上,看着病榻上的顾天明,“你和爸爸也不一样。”
顾忆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父亲。两年前,正值壮年的他在工作中倒下,成了植物人。
顾天明睡得很安详,一如既往,只是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你长得漂亮,没有人会对一个漂亮小孩恶语相向。”
“他们总说我长得不如姐姐,但夸我可爱,然后说不愧是姐妹,眼睛长得真像。”
顾惜抬头,和顾忆目光交接。
眼睛,像吗?
“可是顾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的眼睛。”
“你淡绿色的眼睛和你那个小三妈妈一模一样。”
“顾惜,”顾忆的手也攥着护栏,一时间有些握不住,“他们只不过是捕风捉影,你不要信。”
“这份报告……”
顾忆重新拿起鉴定报告。
“未必是真的。”
“那这份呢?”顾惜早有准备,丢给她另一份报告。
【累积非父排除概率达到0.9999以上,故认定顾天明是顾惜的生物学父亲。】
“顾忆小姐,两个O型血的人是不会生出A型血的小孩的。”
“你就是那个A型血的小孩。”
“我母亲已经去世,会不会是你们搞错了?”纵使白纸黑字已经摆在眼前,顾忆还是在寻找一个可能。
她怎么可能不是顾天明的孩子?
记忆中父亲工作总是繁忙,但每当闲暇时分,总带着一家人出游。游乐园里,父亲与她一同坐家庭过山车,继母在一旁陪着刚会走路的妹妹,一家人其乐融融。
“不可能记错。你出生的时候,你|妈羊水栓塞大出血,我妈还去献了血。”
“她们都是O型血。”
顾惜眼神笃定,不像是在说谎。
顾忆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她多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睡一觉就好。
醒来之后,她还是顾天明的女儿,顾惜还是无话不谈的妹妹。
可惜这是现实。
她真想问问顾天明,如果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还会对自己好吗?
“顾忆,顾家养了你十五年,仁至义尽。”妹妹顾惜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病房。
剩下顾忆一个人独自接受现实。
顾忆在一旁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抬头。
父亲吊的点滴空了,闹剧持续太久,留置针上方已经见血。
她按下护士铃。
如果顾天明不是她的父亲,那她是谁的孩子?
“Ivana,再给我拿些别的看看——我想看看餐具或者家具。”
思绪回笼,顾忆很识相地点头。她扶着茶几边缘准备起来,左脚没站稳抖了一下。
“腿麻了?怎么不早说,”柳佳人佯装抱歉,却皮笑肉不笑,“我考虑不周。你跪的少,多跪几次就习惯了。”
“关太太教训的是。”顾忆低头,出了VIP室。
借着去仓库拿货的由头,顾忆在店里多走了几圈,缓解腿麻。
能进店里消费的人非富即贵,大多是像柳佳人这样的富太太,偶尔也有花几个月工资买包撑场面的普通人。
在顾忆眼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顾客就是上帝,顾忆自然会尽心尽力服务。
就算柳佳人今天什么也不买,顾忆也不会恼,她没那个小姐脾气。
在店里又逛了一圈后,顾忆发现店里的人比平时少得多。
明明是周五,人流量却和周三差不多。
门外拉了线,似乎是店长吩咐安保不要放人进来。
“哟,这不是Ivana吗?还没把关太太拿下吗?怎么不见你开单?”销冠Eva拿着热卖款手提包经过,平时见到顾忆她都不打招呼,今天倒是头一次主动说话。
“关太太要看的东西多,一时半会急不来。”朝柜台看去,顾忆看到Eva的客户是一对小情侣。
“我可没你那么好命,能搭上关太太这条船。还是踏踏实实比较好,做做普通人生意。”
“……”顾忆刚想反驳,Eva已经走远。
顾忆看了眼时间,拿了几套陶瓷餐具进VIP室。
“久等了,关太太。”
她挑了几个具有代表性的餐盘放在柳佳人面前,然后主动跪下介绍。
“关太太先看看,不满意的话我再拿些别的给您。”
顾忆姿态放的太低,让柳佳人挑不出毛病。
柳佳人看着几个盘子,是越看越急。明明今天做好准备来气顾家大小姐,等着她出丑。但再这样挑三拣四下去,反而显得自己这个关太太没气度。
“关太太,我记得您喜欢颜色鲜明的款,要不要我再拿些给您瞧瞧?”顾忆露出职业微笑,语气相当合适。
“不用了,我先看这几个。”柳佳人渐渐觉得无趣,却一时半会想不出新法子。
店里一向安静,VIP室里更甚。
两人不说话的时候,顾忆听着门店背景音乐打发时间。
歌者用顾忆听不懂的语言低声吟唱着,像海浪一样涤荡着她的思绪。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顾忆立刻站起来,躬身向柳佳人致歉:“关太太,外面有些吵,我去看看。”
柳佳人原想埋怨,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回去。
“去吧。”
刚推开门,就撞上想敲门的店长。
店长使眼色把顾忆喊到一旁。“五分钟后大老板来巡店,你服侍好关太太。”
“是。”
店长还是不放心,多叮嘱了一句:“关太太是大客户,你可不能怠慢了她。”
“我会的。”顾忆退回VIP室内,店长和沙发上的关太太打了个招呼。
“待会你们大老板要来?”柳佳人的耳朵尖得很,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顾忆点头,瞥见柳佳人的茶杯空了。
“关太太,我去给您添壶热茶。”
怎料柳佳人也站起来,穿着红底高跟鞋的她比顾忆高半个头,垂眸看她。
“正好,我出去跟你们大老板叙叙旧。”
跟大老板叙旧?大老板不是个地中海外国老头么?
顾忆不解,但还是将柳佳人带出VIP室。
出门之前,柳佳人不知从哪里掏出粉饼和口红补了个妆。如果没看错的话,她似乎还有些紧张。
店里员工在门口站成两排,围成一个U型,店长和销冠Eva站在C位,迎接传说中的大老板。
顾忆将柳佳人带到沙发旁,将其安顿好后,站到U型队伍最末尾。
兼职了大半年,还是头一回见店里这般阵仗。
男SA通通用发胶将头发梳起来,平时最精致的店长给自己猛喷香水,巴不得将自己腌入味。
女SA更不用说,一个个补好妆,如果不是受黑色制服限制,可以预想到她们穿得花枝招展的样子。
顾忆忍不住问了身边不熟悉的店员:“以前迎接大老板,店里也这样吗?”
女店员没忍住轻轻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咱们品牌昨晚易主了你不知道?”
“没听说啊。”顾忆摇头。
“来巡店的是新老板——港城陆家四公子,陆允谦。”
“我在网上看过他的照片,可帅了,禁欲系斯文败类那款的,没想到成了我们老板……”
隔壁的店员也加入讨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顾忆微微低头,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准备从队伍末尾溜走,但后面来的店员将她挤得没法抽身。
“让一让,让一让……”
快要成功离队之时,处于话题中心的陆公子闪现大门口。
所有人都在往前扑,顾忆在队尾逆行挪动的身影尤为明显。
明明已经用手遮挡,还是避免不了和他四目相对。
陆允谦,顾家大小姐儿时的订婚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