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五十二分,窗外的雨终于停了,空气里遍布潮湿,秋风肆意而起,其实十三层的高度是听不到这些动静的,可许寻知没来由的觉得他听到了,梧桐叶沙沙落地的声音。
“许寻知。”
“你还要不要脸?”
屋内万籁俱寂,他窝在沙发的一角,不知道从哪里扯出来的小毯子被他随意裹在身上,光着的脚冰凉的快要没有知觉,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来回滑动着看微信的这条信息。
他也没有想到他姐会来,更没想到世间巧合这样多,四年没遇见一次的游宣周遇到了,自从跟家里闹翻后除了逢年过节愿意接济他一下的许荨怡竟然带着小侄女来看他。
好死不死的是非要送人的人和不打招呼直接上门的人,撞到了一起。
于是他脾气火爆的姐姐一怒之下怒了很多下,没法指着游宣周的鼻子骂,于是乎只能关上门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转身带着自己还没三岁的小女儿风风火火的离去。
他拦都拦不住。
世界不给人开口说话的权利。
所以当他姐揪着耳朵问他,“这就是你说的一个人出家当和尚过?”时他看着身旁自己淋的半身湿拎着雨伞愣是让他一点没淋湿的游宣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把自己撇干净。
最后是他抱着手机接受许荨怡的微信轰炸,他看着一个小时前许荨怡最后的那两句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寻知,你还要不要脸。”他自嘲一般的出声,黑暗遍布四周,没人回答他,于是他只是轻笑。
人都不要你了,还纠纠缠缠的,确实挺不要脸的。
于是他终于下定决心点开微信新朋友添加的申请,如果不是颤抖的手将他此时自以为的满不在乎出卖的淋漓尽致,他也许能继续骗自己这份“拒绝”从来无足轻重。
疼痛来的不早不迟,就紧紧跟在他点了拒绝之后。
平时忍忍尚且能过去的绞痛感愈演愈烈,他忍得满头大汗实在难熬,捂着腹部才下了沙发腿就软的失重一般重重的跪了下去。
“操。”
许寻知被自己气的想笑,还没来得及从地上起身,沙发上的手机就跟突然诈尸了一般疯狂响起,于是他只能爬着来到沙发旁而后靠着沙发腿坐下接电话。
“许寻知!怎么回事?开门!”伴随而来的是在安静的夜晚格外突兀的敲门声,游宣周这傻逼简直有毒。
“…...”看着门外还是湿了一半衣服的人,许寻知不止胃疼,头也开始突突的跳着疼。
“要死死别的地方,别在我门口,我晦气。”许寻知就是这么一个任何时候,不管他再不得意,再不舒坦,他的嘴都不可能服软的一个人。
“你没事吧?对不起,不是故意打扰你,我只是......听到你门里的动静。”
听到你门里的动静,重重的摔倒声,怕你出事。
“没事,好的不能再好了,你看完了,能走了?”许寻知强忍着不适,在人面前表现的生硬不近人情只求这人赶紧走,可惜他乐意演他的身体却拒不配合。
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让他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他无比熟悉的病房。
消毒水的味闻的够多了,也还是没能习惯,依旧觉得刺鼻。
“诶呦,小许医生,什么情况啊,今年第几次给自己干进消化科了?”许寻知平时在医院里温煦近人,上到医生护士下到护工,他全都跟人聊上几句,这不今年刚来的实习护士逮着机会就开始实展关心了。
“您说他很经常来吗?”不等到许寻知接话,他床边一直守着的人先开了口。游宣周看着病床上装死的人,一脸担心的等着小护士给他回复。
“小苏!”许寻知垂死病中惊坐起,边拍被子边给人眼神示意,“宋大夫马上要查房了你不去?”
“噢噢噢,对对对,我得走了!!许医生你好好休息!”苏幼甜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和站在病床一侧的人,眼神打量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红着脸跑了出去。
......
查房第二轮都查完了。
这人怎么还不走?
许寻知一上午被这人“骚扰”的不厌其烦,吃饭要说,切水果要他来,喝水他接。
他有手有腿,他是病了,他不是半身不遂了。
我看他游宣周也是纯纯有病!
“你很闲?不用照顾你妹吗?不是今天转院?”许寻知终于忍无可忍,抛出了这个他想了想很久的问题。
从昨天到现在,这人都过于清闲了。
“你说游珈?”
“嗯。”许寻知看白痴一样的撇嘴。
“她有人照顾,她妈从苏州回来了。”游宣周一边回答他,一边用手测了一下保温盒里的粥的温度而后看着病床上的人。
“她妈?不是你妈?”许寻知被他这称呼整的有点莫名其妙,他知道游宣周有个哥来着,这个妹妹倒是确实很少听他提。
“?干嘛不说话?”许寻知看着一直看着自己的人,不知道这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卖什么破关子。“你想知道啊?”游宣周看着这人瞪着圆鼓鼓的眼睛一脸想知道八卦的好奇样子,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说呗,无聊的很,出院又不让。”许寻知早就想跑了,要不是这个身边的守门神不让,他早就溜了,唉,就是苦了他这月的工资,季忠良那个黑心的主任肯定又要扣他钱!
“喝两口就告诉你”,游宣周说着从保温盒里给人舀出来一勺粥送到了人的嘴边,“不烫,张嘴。”
古有好奇害死猫。
今有好奇撑死许寻知。
狗屁的喝两口,游宣周的两口是两碗还差不多。
在他的威逼利诱下,许寻知才终于拼凑出了这个狗血家庭故事。
原来这个叫游珈的小女孩儿是他姑姑家的女儿。
游家一门两女一男。
游宣周有两个姑姑。
大姑姑结婚多年却迟迟没有孩子,小姑姑未婚先孕生了孩子却养不了,于是游珈从小就被养到了大姑姑名下。
花自己钱给别人养孩子的大姑夫本就嗜酒,这下姐妹俩的先斩后奏更是加剧了他心里的不平衡。
于是这个每每酒后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开始把心里的不甘和怨气全都撒在了一心只在孩子身上自己却不会生养的女人身上。
最开始只是恶语相向,到后来是拳打脚踢。
等到游宣周一家发现介入的时候已经是棍棒相加。
长期的生育压力断送了游家大姑娘的命,那动手打人的男人却只堪堪在派出所关押了十几天。
游宣周一家于心不忍,只能把还没有三岁的小姑娘接回自己家养。
不知道是不是这姑娘心性通的早,幼时的暴力遭遇让她对待自己更为“暴力”。
最开始是拿指甲划破自己的手臂,后来是额头,最严重时她拿剪刀戳烂了自己的脸颊。
在这个对错与她无关的故事里,她好像尤其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Lesyhan综合症。
也称为自毁容貌症,是X一连锁隐性遗传的先天性嘌呤代谢缺陷病,自毁容貌症患者在发病时会毁坏自己的容貌,用各种器械把脸弄得狰狞可怕,这种疾病患者常常被束缚在床上或轮椅上。
自毁容貌症患者大多死于儿童时代。
很少活到20岁以后。
许寻知脑海里不自觉的开始播放他这几天查到的资料,一时间病房里静默可闻,安静的可怕。
他跟平静讲述后的游宣周对视,谁都没有先离开,谁也没有先开口讲话。
有时候有很多事情,努力没有用,天赋没有用,后悔更没有用,只因结局早在开始前就写满了无力回天。
窗外乌云密布,又是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