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了辰时,日上三竿,皇帝慢悠悠就着小太监的搀扶登上台阶坐上龙椅,理了理衣袖,又打了个哈欠,扫视一圈,这才朝小太监挥挥手。小太监站定,尖声喊道:“圣人驾到,众臣早朝!”
群臣叩首,高呼万岁。
“起来吧。何时要奏,便快些奏,朕的曲子还未听完呢。”刘烻懒洋洋倚在龙椅靠右的扶手上,睡眼惺忪。
宋太后皱着眉低声喝道:“皇帝!”
刘烻不耐地抬眸看了眼身旁的太后,索性阖上了眼,长睫微颤,一声不吭。
宋太后深吸一口气,敛起怒意,笑道:“近日天寒,陛下亦是沾染了些许风寒,望众卿家体谅,莫要怪罪才是。”
“陛下一心为民,忧劳成疾,精神不济,臣等又岂有怪罪之理?还望陛下以圣体为要,国事自有臣等分忧,况有太后娘娘甘舍清闲富贵,而承理政之辛,实乃天下黎民之福,社稷之幸!”一番话洋洋洒洒,全然不顾刘烻愈加阴沉的脸色,这是给事中陈裕,判门下省事。不惑之年,笑容满面。
“陈卿过奖,哀家不过尽己本分罢了。好了,有事,便奏上吧。”
为首几位大臣垂首不语,陈裕脸上的笑一僵,他又向后望去,群臣皆面面相觑,无一人站出。
“敢问,老太师作何说?”
老太师立于队首,拄着先帝亲赐的蟒纹紫檀杖,竟似位久居山林间的仙人。他悠悠睁开眼,道:“若说头等紧要之事,自是漠北天裂。圣人,青州,平州,定州多地均有恶鬼伤人之事上报啊,我大周子民……”大殿寂静无比,只留老人的叹息声久久回荡。
“恶鬼?”刘烻嗤笑一声,“杨爱卿莫不是老糊涂了?既有恶鬼,那总有些子这神那神的来管管吧?神呢?”
杨攸没有答话,摇摇头,又敛起了眸子。
“李监正,如何?”宋太后问道。
“回太后,自天裂后,我人界便开了道鬼门,年关将至,邪祟日强,如今之态,已是各派协力镇压之果。”李存道弓着身子,又咳出了口血。他取出帕子擦净嘴角的血,深深一拜:“臣御前失仪,望圣人、太后恕罪。”
“果真无法了吗?”
——“果真无法了吗?”袁焕跌跌撞撞地绕过一棵棵高可参天的大树,向前方的袭明问道。如此崎岖的连路都没有的地方,他究竟是如何能闲庭漫步一般行进的?
袭明止步回首,咧开嘴笑:“有啊,想知道?”
袁焕忙点头。
“聚万人之生魂,于茅山设祭,献与鬼王。”
“茅山?万人!”
许是袁焕过于吃惊的模样逗乐了袭明,袭明笑出了声,拖长调子道:“对啊,在哪儿把人家请来的,总得在哪儿把人家送回去不是?你猜——你师伯最后会不会用这个法子?”
天空忽的暗了下来,袁焕打了个寒战,将外袍裹紧。他刚预否定,又想到平日里陈师行的性子,忽又止住了话头。万人性命,与大周江山之稳固,天下生灵之安定,孰轻孰重?
“没用,别裹啦,瞅着怪难看的。”
袁焕的手顿住,犹豫一瞬,把刚刚取出一半的棉衣又塞回了包裹里。他望向袭明,忽的从袭明的笑里读出了一种莫名的极深刻的甚至入骨的悲伤与孤独。道长总是在笑,那笑就像是一层清晨的被阳光晕开来的金色的雾,浮在水面上,美的令人心折,但又似乎从未真真正正存在过。
“小子,你喜欢长安吗?”
“长安……”
“长安如梦里,何日是归期。”袭明吟着诗,望向长安的方向。与其说他在吟诗,倒不如说他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道长喜欢吗?”袁焕反问。
“我记着,我们离京前,还去了趟永王府?”
歌舞升平,一道道长笛声划过天际,喧笑声溢出了王府,偶有两声象鸣,伴着众人的一片叫好传了出来。许是先前朱雀大街上瞧见的那两只,袭明想着。
永王,讳元意,明宗幼子,仁宗幼弟,当今皇帝叔父,自幼承蒙盛宠,爱极了诗词歌赋,书画皆绝,亦精于乐理,偏偏不喜经世济民之学,是出了名的富贵闲王。
“道长,永王府向来非请不得入,今日大宴,当值的又是殿前司的兵士。”袁焕望着高高的鎏金牌匾,又瞅了瞅门前的一队铜塑般的人,看向袭明。袭明没有答话,紧了紧斗笠,拽着袁焕的衣领纵身一跃,便至了墙头。未及袁焕反应,又是几个飞跃,再一眨眼就到了人群之中。
庭院极大,中央是个莲池,两名胡姬正于池上的台子甩着水袖。袁焕再往前望去,是专辟出来的一列席位,最上手坐着位锦袍华服的青年,眉目风流,俊美异常。笛声正是自他身边传来,那吹笛之人亦是位青年,青色罗衫,比起前者的矜贵,更添了几分温润。
“羡否?”袭明忽没头没脑地问。
袁焕愣住,许久才闷闷道:“羡……谁人不羡永王意,敢将琼楼降人间。”
“这样……”袭明幽幽叹了口气,“走罢。”
恍惚间,袁焕似乎瞧见袭明与永王对视了一眼。他跟着袭明在迷宫似的回廊之中穿梭,走出一扇小门,便到了玄武大街。一个包袱飞了过来,袁焕连忙接住,袭明懒洋洋的话传来:“你师父替你收拾的,背好了。”袁焕应了一声,把包袱背在身上,急急忙忙地跑着,追着袭明的影子。
天就一下子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