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德五十二年,六皇子李君平在文华台弒父篡位,改元隆安,史称文华政变。
朝堂多人惨遭迫害,宰相余文乐自戕于议政殿前,无人收尸。文华台上的血迹蜿蜒千里,靖国上下一片死气。
“爷,宰相??薨了!。”榻上人闻此一言,眼中泪濡湿了帕子,本就病气的脸又白了几分。
半晌才緩过一口气问道:“他是怎么??”未说出口的那个字梗在喉头,怎么也发不出声。
下人知他心思,不忍心得说:“宰相自戕而亡,尸身??还在议政殿前,无人敢收啊??”
榻上人听后自嘲一笑,闔上眼喃喃自语:“我竟是还不如他??语敏??语敏。”
这人久病不愈,形容枯槁,已是油尽灯枯之态,全凭几副药吊着口气。
“你们都退吧,今晚不用在这屋留人了。”
临塌的下人开了口:“爷,您的身子不留人撑不住的,要是半夜咳血之症又犯了可就??。”
只听榻上人一叹:“早就该入土了。还在乎哪一天吗?”众人知劝不动自家主子便也退了。
几个人退下,屋里病气更浓,榻上人撑着病骨抱了把琴走向院中。
寒冬腊月里,猎猎的风刮在身上,直教人退步,但那久病之人卻从容的坐在青石上,抚起了琴。琴声时而柔和,似耳边软语,时而悲切,似腔中低泣。
弹奏者有悯众之心,卻无救世之能,而立之龄已心死,不见当年好儿郎。
“臣要弹劾尚书令鹤北瑞贪赃岚县赈灾银两。”
“鹤北瑞如此行径,怎配尚书令之位!”
“北瑞!北瑞!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鹤北瑞??你嫁我好不好?”
“??”
“好,我嫁你。”
夜里下了雪。靖国多雨,有的是万里水乡,几年等不來一场雪,今夜的雪卻堆了一尺厚。
琴音不知何时停的,雪不知何时落的,天地一夜皆白。
院中,人与琴橫臥雪中,无声无息。屋中桌上放着一沓银票,身边跟从多年的管家泣不成声:“爷啊,你给我们留了活路,怎么不给您自个儿留条路啊!”
前朝尚书令鹤北瑞于隆安元年冻斃雪中,谥号文肃。
让人不禁感慨短短十年,一朝天子一朝臣。
鹤北瑞终是后悔了,当年的锦阳县令爬到了尚书令之位,沒人告诉过他高处的风是那么的冷。
十年一梦,拼了命换來的位子只坐了半年,掏了心留下來的人死在了自己之前。
哀哉!痛哉!
身死之前,鹤北瑞心有不甘。
一场雪掩盖了皇城的腌臜气,无人知,这自戕的余宰相和那冻斃的鹤尚书,本是天作之合。
这一年的皇城血腥弥漫,临近春节卻毫无喜气。
文华台上尸体堆叠,议政殿里空无一人。新帝初登盘龙椅,旧臣尸骨殿外寒。
成王败寇,败了的下场总是格外惨烈。
在一个寒冷的夜,新帝想起了旧事,十年前的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逍遥王爷,十年前江南的冬天还不是这般刺骨。
如果回到十年前,事情是不是可以挽回??
福德四十一年,议政殿
“陛下,臣有本奏。”
宋白晓一身紫色朝服加身,显得整个人意气风发。
身边大臣听他此言开始窃窃私语:“这才刚上任几天啊,就这么着急铲除余党的人。年轻人还是太冲动了,余党如今势大的很,风头正盛呢,这宋家小儿不堪此任啊。”
“是啊,皇上提拔他那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皇后近几年得皇上专宠,是越发霸道了。”
靖文帝似乎没听到下面说什么,跟旁边伺候的太监刘昭聊的起兴。
宋白晓沉稳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这才敷衍的回了句:“朕知道了,爱卿请讲。”
“陛下,臣要弹劾国子监祭酒石岁滥用职权,赏罚不分。”
一众疑惑的目光朝石岁投去,而石岁在……石岁在哪儿呢?
“石大人在何处?”
“我昨日还在醉香楼看到他了。”
“石大人不是以节俭闻名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杂声又起。
“石爱卿在京中素有清廉节俭之名,尽知可有证据?”
皇帝平日里对一众大臣都是爱卿相称,一旦对某件事认真了便称其表字。
石岁是皇帝的人,当然重视。
宋白晓此举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你当着皇帝的面说他提拔的人不好,不就是在说皇上用人不察,任人不善?
“皇上明鉴,昨日有一国子监学生向臣举报。此生名唤鹤北瑞,折西宁湖人士,在国子监众学生中颇有才情,此生前些日子作了一首词,曰《西江月·忆宁湖桥上淑女》,交给石祭酒品评。”
“石祭酒说要举荐他到词三仙之一的文术先生座下学习,此生听后甚为感激。”
“可两三日过去却不见石祭酒来寻他,一经打听才知,石祭酒确实将那词给了文术先生品评,可提的却是一个叫郭妙的学生,这郭妙正是石祭酒的外甥,此举无异于滥用职权。”
“后来鹤生找石祭酒理论,石祭酒却以不敬师长之由责他抄书一月,此为赏罚不分。那鹤生无法,才告到臣前。还请陛下还那鹤生一个公道。”
一旁一个玉面书生的臣子也温声言语:“陛下,家父同臣确提过郭妙这一人物,赞其词文虽言儿女之情却有诗圣之心。若真如宋尚书所言,岂不寒了有才之士的心,还请陛下为天下读书人做个表率。”
词三仙自然是本朝的三位词人,分别是折西的寒黎,南水的欧阳木以及京中盛名的文术。
文夜,字永明,文术独子,得其真传,京中人称“小词仙”。
“众爱卿放心,此事朕定给各位一个交代。若无事再奏,便退朝吧。”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松,今天这刀没劈到宋白晓头上就是万幸。
靖文帝早年性情温和良善,那时的朝堂可谓百家争鸣。如今文帝沉迷弄权之术和后宫女流,臣子言语稍有不慎便是杀头的祸患。
退朝后便可看到朝堂形势如何了:余党就是以宰相余知理为首的势力,如今文帝信任余知理,余党风光一时,散朝后都围着余知理说事。
宋党以京中宋家为首,当今皇后的母族就是宋家,皇后宋婉和是太傅宋本晖的嫡女,也是宋白晓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宋白晓而立之年就位及人臣少不了背后宋婉和对文帝吹耳边风。
余党可认作是皇上的人,宋党有皇后撑腰,如今皇后得文帝专宠,文帝自然也不会对宋党和余党区别对待,两党之间有这二人压着,竟也达成了表面的平衡。 “今日。真是多谢永明了。”
“哪里哪里,若词真是那鹤北瑞所作,自然该讨个公道。既不辱没了他,又让父亲得了个可塑之才。父亲三日后在府上举办词会,尽知先生可有意来?若是有意,不妨带那鹤生来与家父瞧瞧。”
“既是永明相邀,我自会去。届时定把那鹤生介绍与令尊。”
“尽知费心了,到时永明备好清酒与尽知同饮。”
二人分别后,宋白晓去见了鹤北瑞。他心道:那鹤生生的也是一副好皮囊,才情更是少有,若把他举荐给文术,到是可以拉拢人心。
文术是京中词豪,虽说是一介文人却与各大世家相熟,文术若是蛛网上的飞虫,世家子弟就是蛛丝。
人人都想结识文术,就算学不到作词门道也能得个风雅之名。必要时候,这样的文人也最容易牺牲,诗仙太白就是典范,稍有不慎跟了李麟那样的主子谁都得对祖宗说声“子孙不孝”。
“鹤北瑞,本官已在朝堂上替你伸冤,文先生三日后在文府举办词会,你可随本官去拜会先生。”
“多谢大人,大人此等恩情,图祥没齿难忘。”
回话的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这人生的的确是好,谁见了都会道一句:君子如玉。
文夜就惯会说了: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图祥,这字倒是直白。尽知,唤我表字就好”
“大人的字倒是妙。天下事都晓心中,知晓却不说,旁人都道是一无所知,实则事事洞悉。”
“你倒是个有墨水的,如此文采想到是书香门第,怎会给你取这样的字?”
“图祥是老师取的,老师说人人皆想字中藏巧,自认风雅实则失真。就好比想要钱不说是图财,要说恋俗。大人这样的字还好,要真想取什么有錢财,酒色之意的字还是本意的好,毕竟心诚则灵。”
“你老师是?”
“是我在折西的老师。家师不喜我对外人提及名讳,尽知先生见谅。”
“原来如此,先生说的有理,受教了。”
这番言语,二人倒还真有莫逆之交的意味。
正说着,忽见一学生走来,拱手作揖道:“见过鹤学长,宋先生。有人找鹤学长您。”
“谁?”
这一声是宋白晓先问的。
“郭妙学长和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