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随风摇曳的树丛掩盖住不为人知的隐秘。
四肢被束缚的李燃昼努力睁开眼,在一片昏暗中捕捉到不远处的几个身影。
“要不要留点疤,她印象深刻些?”
“算了,”这声音假惺惺:“我们不是凶恶之辈,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李燃昼注视着几人渐行渐远的脚步,甚至有点习以为常。
作为这所散修学院里的“凤尾”,遭到霸凌已经是寻常事。但这次上升到捆神仙河——恐怕是百院大比让“菁英”压力徒增。
李燃昼觉得整个院已经走火入魔。
她被别坐在芦苇旁,尝试扭动上半身,发现是只能通过外力解开的捆仙索。
太好了,李燃昼松了口气。
后颈的血管随愈来愈烈的心跳同频震颤;视线像是蒙了红纱;李燃昼已经感觉到自己逐渐尖利的犬牙。
是的,她是一只吸血鬼——这两个月的奇遇不仅仅是穿越成修仙界的散修弟子,还包括成为一只没血就倒的吸血鬼。
刚来时她差点咬死了一个无辜的路人;惨痛的经历,李燃昼不愿再回想。
她现在又有些渴了。
幸好被捆在神仙河——用来给弟子释放压力的三不管地带,希望没人来主动给她上门送菜。
李燃昼咽下嘶嘶痛呼,思绪苦中作乐,又昏了过去。
她是一阵香甜的血腥气唤醒的,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姥姥家偷挖一铁勺泡水杯里的蜂蜜。
睁眼时,一只雪白的猫爪正踩在她的胸膛上。
她抬头,与嘴里留着半截捆仙绳的黑猫对视,圆通通的蓝眼睛里闪烁着惊愕与焦急。猫随着她的视线锁定在自己的爪子上,惊慌地退开了。
她竟然被一只猫救了。
使劲摇摇脑袋,李燃昼定睛一看,发现猫脖颈处蜿蜒留下的血液。
胸膛喷薄欲出的激烈心跳,渴望的战栗从脚踝爬到脑袋,发红眼眶里盛满渴望。
不远处的夜明珠斜照过来,把她不受控制的昏暗影子刻印在地上。
她的影子将猫笼罩。
猫先下意识地要挣扎,而后思量一番一动不动了;直到失血过多,才一爪子呼上李燃昼的脸。
李燃昼骤然被打醒。
她检查自身,发现惊讶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肩膀上的血痕正在愈合。
竟然结丹了。
救命恩猫的血竟然有如此功效。
在这一秒间,李燃昼脑海里幻想出她借猫血得道升仙,咸鱼翻身痛打同期脸的龙傲天剧情。
但也仅仅一秒钟。
她对自己认知明确,累死累活的大业还是让别人来成就吧。
但她这只可恶的吸血鬼,竟然吸食了救命恩猫的血液。她看着黑猫浑身血淋淋的伤口,咽一咽口水。她被愧疚心烧得心神不宁,觉得有必要做一下补偿。
猫很聪明,李燃昼尝试与它沟通:“抱歉,虽然我没什么理智,还是对你造成了伤害。”
“我可以给你包扎一下伤口,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黑猫皱了皱鼻子,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智慧光芒。良久,它慎重地伸出爪子拍在她手上。
李燃昼为这慎重生出责任感,她要好好照顾黑猫的伤。
但她不准备给它起名——名字像一种诅咒,不适合了无牵挂的异世之人。
***
进房前瞄一眼馆里的灵晷,已经丑时了,舍友还没回。
她习以为常,舍友名叫舍雨,在班上名列前茅,修炼称得上废寝忘食。
不只舍友,整个学院,乃至整个修仙界都为修仙如痴如醉,每日的任务堪比她穿越前高中时的课表。
窗外黑洞洞的夜空上挂一轮月亮,月光微弱着朦胧,撒不进屋子。李燃昼点一支烛火,细长的影子斜在墙面,在火光的摇曳下扭曲地摆动。
她开始为猫处理伤口,思绪却不自觉飞远了。
在这个世界,修道成仙者,可得永生——无论世族还是散修,对于生老病死的恐惧是永恒的,于是修仙道路上大把人前仆后继。
可芸芸众生,能修仙者不过寥寥。修仙路上的困苦颇多,资源与经验也不可或缺。世家大族在这几方面几乎完全垄断,又明里暗里分裂、收拢、打压从凡人界脱颖而出的散修。
世族与散修的矛盾从专收散修的学院建成开始激化。包括她们傲天学院——这些学院抢夺走了散修的良好生源,硬生生凝出一股“中流砥柱”。
百院大比更成了世族与散修们争锋相对的舞台。这也是班里为什么想让她比赛告假,散修学院势必要争取更好的成绩。
但散修总是弱势,又没有资源傍身,结果不尽如人意,便只能忍受世族子弟的无尽歧视,咬牙刻苦。而这压抑的氛围已经滋生出了太多恶行——疯狂的内卷,随处可见的霸凌,在无辜生物上释放的戾气。
李燃昼抚摸黑猫的脊背,小心地避开伤口。
她全然无法认同。
她穿越而来成了一只吸血鬼,已经获得了永生,也没有切身体会过世族的打压,已经失去了修仙最基本的动力。
穿越前,李燃昼是个普通的英语专业的大四生,本身不是力争上游的个性,唯爱美味的吃食与精彩的故事,梦想是家庭和睦,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如今,家人朋友再难相见;科技遥遥无期;美食味同嚼蜡;拿手的英语全无用武之地。
她已经不再是人,之前所追求的一切,如今已尽数失去了。
她不肯吸食人血,跟不上同期们的修炼进度;李燃昼生性散漫,也融不进这卷生卷死的氛围;费尽心思贴合原主也叫她身心俱疲。短短几月,她在这里受尽了同期们的冷眼。
她能理解散修们争口气的决心,但实在无法认同这样扭曲的惨景:戾气,歧视,凌虐屡见不鲜。
需要更鲜活一点的水源才够生存。
“咔擦——”
舍友回了,学院里为数不多的好人,李燃昼放下伤药,去打个招呼。
“这是你要的神话全本。真不去晚修吗?百院大比马上要开始了。”
舍友递给她一本厚重的书册,灰尘已经被细心擦拭干净。这是她之前找舍友旁敲侧击关于“西方”“现代”等唯一的线索。
“谢谢嘞!”李燃昼感激地接过,解释道:“班里不是已经让我告假了,再去容易留痕迹。”
舍友迟疑地点头,叹着气走了。黑猫轻巧地蹦下桌子,卧在她旁边,她挠挠猫下巴,打算仔细研读神话。
***
百院大比正从这月开始,作为这次大比的举办地,学院里堆积的喧嚣让李燃昼无心出门,索性在舍馆里照看黑猫,仔细研读神话。
两旬时间,李燃昼不仅用出色的手法征服了心高气傲的黑猫,还总结出书里的线索。
这个以东方玄幻为背景的修仙界,在上古时期曾有得道升仙者前往“极北之地”:“北人”语言,穿着,生活,思想等皆为“怪异之极”。几位仙长恐惧极西之地,凝出“界域”,将两地分割开来,只留一把钥匙流落人间。
极西之地的描述,粗略判断可能与现代社会有关。但神话模糊不清,所谓“钥匙”也全无踪迹。
吸血鬼的记载,“极西之地”有一两句相关,但这边与西地隔海相望。
不论是追寻极西还是极北的渺茫希望,李燃昼至少得道升仙才有可能。
短期之内肯定办不到了。
她心里涩涩的,身体像沾满了水的棉花一样软绵而沉重。飘忽忽立在床边,黑猫也像感知到她的情绪,安静卧在她身侧。
更糟糕的,是从心底升腾的,对血的渴望。
情绪的波动会影响吸血鬼的血液渴求。
李燃昼不自觉咽口水,觉得自己全然是个发作的瘾君子。
她尽全力不去看黑猫可口的身影;摇摇晃晃,膝盖直直跪在床边;她勉力去想凝捆仙索,结果越急越乱,柜子被她打翻了。
“喵——”混乱间,黑猫不应景地发出呼喊。
李燃昼撇开视线,再喵的话小猫咪会被吸血鬼吃掉的。
黑猫不依不饶,它顺着李燃昼的视线移动,势必要保证她看得见它。
一人一猫捉迷藏般转了几个来回。最后,它停在桌上,微侧过身露出脖颈,又回头看她一眼,催促意味明显。
李燃昼有点想哭。
“你是只聪明的笨蛋。”她骂。
“喵——”
烛火点亮的白墙上,猫与人的影子交叠。
***
李燃昼神清气爽,打算久违的出门找朋友。
柳钺,隔壁丁班的倒数第一,两人同病相怜,关系算亲近。李燃昼问到她在赏台,正好去旁边的食堂给警长找点吃食,她不紧不慢地去寻。
灿金的芦苇随着风吹摇荡,阳光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撒了一层碎金,李燃昼边走边欣赏;一脚踏进演武门时,被一张小报拍了满脸。
“陪我去看看那个学院!”
熟悉的声音从纸后传出,是今天神出鬼没的柳钺。
“怎么刚刚不说?我要回去喂猫了。”
“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柳钺奇怪道,她见李燃昼懒得动作,再帮她把脸上的纸扒下来,催促道:“哎,先陪我去看看,说不定我就要转院呢!”
“你先陪我去喂猫。”李燃昼拉她。
“你就先陪我去看看图灵学院吧,他们造出来了些挺有趣的物什。”
什么学院?
图灵?
“李燃昼!”
传音钟声调浑厚,她的名字短短三字,飘荡在演武场上方,一旁的木架震颤着。
她如被惊雷击中,呆在原地,飞远的思绪被一瞬间拽回来,徒然生出点慌张。
她回头,原来班级争霸已经比完了,现下是“挑战赛”。
演武台上,赤红锦织的少年神色倨傲,辛辣的讥讽不加掩饰。
“看看他们,那李燃昼肯定是他们最差的弟子,要告假来保成绩。不入流的散修们就会搞些小动作。”
“我要挑战李燃昼!且看看这杂货是病还是弱!”
演武台下,穿着各色校袍的人窃窃私语,有人击掌叫好。而李燃昼终于在这莫大的恶意里缓过神来。
杂货,是对散修非常侮辱性的词语,类似于李燃昼穿越前世界某名著中的“泥巴种”。
她来这几月里未曾接触过世族子弟,自觉散修之间已经算是恶劣——现下,在他们自家学院里,公开的羞辱像是当头一棒,揭示了这世界对于散修的残忍恶意。
台下的同期面露惊慌,有几个面色格外苍白,对着李燃昼嘴唇嗫嚅,讷讷无语。
之前修为最低的她此刻竟成了左右局面的关键人物,李燃昼感到一种诡异的幽默。
同期们勤奋的身影,霸凌者恶意的视线......李燃昼脑海里最终定格的,是舍雨递给她厚重书册时,垂下的眼帘。
为了舍友!
咸鱼突然生出了点扑腾的激情。
正好她修为大增,且让她来享受一下咸鱼华丽翻身,打脸反派的爽感!
她对柳钺交代:“你先把吃食送回我房里,我的猫可聪明,会自己吃的。等我打完咱就去看看图灵学院。”
“你疯了,他是世族子弟,你上去送死?”
“你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别上去!”
“看不懂他打的什么心思吗?你告假就好了!”
冷风穿刺单薄的肩背,冷眼见她在人群里穿行,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从她眼边划过,听不清的碎语在耳边吵嚷。
她在柳钺与同期们不可置信的目光与话语下,无视阻拦,坚定地一步步走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