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城将子之时。
乌云遮月,鸦声沉沉。
狭长夜幕被嘶吼声划破,带着火油的箭矢照亮了天空,落到屋舍、瓦檐,街道上,火势蔓延,充斥着绝望的哭喊声响彻南疆城。
姜妱神情漠然,将欺身而上的黑甲兵一剑抹脖,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脸,她眨了眨眼,用力踹开压在身上的尸体,脱了打斗中被撕裂的祭祀外袍,扶着大祭司越过横陈满地的尸体离开此地。
殿外火光冲天,哀嚎啼哭不绝,长长的石阶仿佛被血浸染过,明月高悬,清冷照着一点点被火舌吞噬殆尽的南疆都城。
“阿妱,带着我,逃不出去的。”,大祭司腿侧中了一剑,伤口处汨汨流血,几乎浸湿了整个下半身。
“别吵。”,姜妱凝神听着护城游廊外的动静,等一拨黑甲军过去后迅速绕过祭祀大殿,进了其中一间阁楼,她翻找出纱布和药,给大祭司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一路拼杀她早已筋疲力竭,此刻瘫坐在白绒矮榻上,猛灌了几口茶水。
“大祭司,我真尽力了。”
如今外面全是黑甲军,烧杀抢掠见人就砍,俨然土匪进村的架势,火油攻城,数万黑甲军连夜突袭,马踏南疆,饶是南疆术士再高明,都抵挡不住成千上万的铁骑。
姜妱本是现界一傀儡师,谁知睡醒一睁眼迎面就劈来一把剑,紧接着便是无休止的厮杀,关于原主的记忆还是在与人搏斗时破破碎碎拾起的。
“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城外,入口在圣女殿神像后面。”
大祭司面白如纸,她沉痛地望着姜妱:“或许这就是南疆的劫数,阿妱,你是我们南疆唯一的希望了,你要替南疆活下去!”
姜妱皱眉,低头往手掌上缠纱布,“必须要在天亮之前离开,你休息一下,我们等会就出发。”
“阿妱,黑甲军势必会检查到这边的。”,大祭司抓住姜妱的手,落下泪来:“南疆术士以身饲蛊,全身都带着毒,只有我留下来帮你吸引黑甲军的注意力,你才能安全离开。”
“别说了,南疆之祸本就因我而起,我这时怎能再丢下你独自逃命。”,姜妱心中烦躁,滚烫的眼泪却控制不住从眼角滑落,浸湿脸颊已经凝固的血顺着白玉般的颌颈线蜿蜒而下,末入衣襟中。
姜妱能清晰地感觉到记忆里传来的浓烈爱恨,通通都幻化成了“崔叹”二字,撕扯着血肉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最终恨意浸透了四肢百骸,往日种种美好誓言都在这一刻化为飞灰。
这是属于原主姜妱的情绪。
姜妱闭上眼,深深提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神色清明,她握着大祭司的肩膀,冷静道:“既然逃不出去,那就赌一把,要活下去才有希望。”
“你……”,大祭司目光错愕,她迟疑片刻,惊惶道:“你不是阿妱!”
姜妱自小被养在圣地,性子温软柔弱,不会有这种冷静坚毅的眼神,况且刚才一路与黑甲军厮杀的身手,也很诡异。
姜妱坦然点头,快速道:“我确实不是她,在大祭之时从青铜鼎中醒来的就是我,你也勿需问我身份,其中复杂我一时说不清。”
“没有异魂可以在青铜大祭中活下来。”,大祭司脑海中灵光一现,似是想到什么,她一把扯住姜妱的衣襟,她眼底有着深深的希冀,几乎笃定地说:“你便是南疆的圣女。”
“我——”
“那还有两个南疆人!”,一声惊喝打断了姜妱的话,随即几名浑身浴血的黑甲兵冲上阁楼,血腥剑锋抵在喉处,铁链钩捆,粗暴地将人拽起来。
“瞧瞧这张脸,比咱崇州第一头牌都带劲。”
姜妱被钳制着下颌,粗糙指掌在她脸上狠狠抹过,血迹斑斑的面颊露出原本欺霜赛雪的容貌,长长的眼睫如蝉翼般脆弱地微颤着,我见犹怜。
“放开我!”,姜妱珠泪涟涟,颊边挂着眼泪,挣扎着想要逃离束缚。
“安分点,信不信老子当场办了你!”
“崔十六差不多行了啊,正事要紧。”
被唤作崔十六的那名黑甲兵狠狠啐了一声,拽着姜妱的头发将她扯到跟前,赤/裸/裸的眼神如有实质在她脸上游走,最后在同伴的催促下拽着铁链将人拖去了临时搭建的木牢之中。
这里关押的皆是南疆俘虏。
黑甲军屠杀百姓,却留下了善蛊毒的南疆术士,若不出意料便是打算驯化为己用。
姜妱眸中闪过一抹算计。
她耐心等着,终于在天曦将明时,窥见了一队骑兵奔腾而来,领头那名少年将军眉宇桀骜,意气张扬,身上明漆软甲战袍已经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只余赤目的红,上面尽数染的是南疆百姓的鲜血。
当是崔叹无疑。
姜妱抬眸,缓缓扯出一抹轻嘲,隔着牢门对值守的崔十六说道:“废物,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今日之辱,他日定要你拿项上人头来还。”
崔十六早就觊觎这美人多时,听了这拙劣的挑衅,他打开牢门,抓着那披散一地的如瀑墨发将人拖出来,拽至营帐前,一巴掌将人扇跌到泥地里,抽出腰间虎刺鞭。
“纵你从前再高贵,到了这,不过是一下贱娼子,还敢嘴硬咒老子,老子今日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营帐前都是奋战一夜的兵卒,看着美人垂泪受辱,雪肩半露的模样,脸上皆闪耀着兴奋。
崔十六挥着虎刺鞭朝姜妱后背甩下去。
刺啦一声,虎刺鞭勾破了衣裳,也留下了一道深刻的鞭伤,连续三鞭,姜妱后背俨然皮开肉绽,她已狼狈不堪,毫无血色的脸跌在淤泥里,薄弱的身姿蜷缩着,颤抖着,低声呜咽。
这一幕惹得周围观看的兵卒哄声大笑。
“哎!小侯爷来了!”
姜妱绝望无助的眼神透过重重人群,看向远处马上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放任自己昏死过去。
……
再度醒来,恍若隔世。
房中静谧,轻纱帐垂遮着檀色床榻,安神香从雕纹绣珠的三角铜鼎中缭缭而缥缈,有人影徐徐而来,打破了室中寂静,须臾传来低声谈话。
“如何了?”
“小侯爷安心便是,姑娘身上的伤已无大碍,配合着特制的膏药,定不会留下疤痕。”
崔叹掀开轻纱帐,坐于榻边,温柔的目光落在安然昏睡着的苍白眉娥间,指尖碰了碰对方毫无血色的唇,嗓音轻又自责,“阿妱,对不起。”
“我昏迷多久了?”,姜妱试图坐起,却发现身体好似完全不受控制,她望着顶上花纹繁复的帐子,怔忡许久思绪才一点点回笼清醒。
“你已昏睡五日余了。”,崔叹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单膝蹲在床边,低声轻哄:“阿妱,先喝药好不好?”
姜妱面无血色,她侧眸朝崔叹看去,目光中带着惶然与害怕,珠泪入鬓沾湿枕巾,“为何要救我?”
“阿妱……”,崔叹嘴角习惯性噙着笑,此刻却满是苦涩之态,他哑声道:“南疆拒降已被尽数诛杀,我军如今势如破竹,必要夺大魏天下的,我会向你证明,只有我才能结束大魏末代的昏庸无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盛世一统的理想,我没有错。”
“是啊,所以错在我,是我信错了人。”,姜妱凄凄笑着,自我嘲笑着那些可笑的情爱,在权势大业面前当真是一文不值。
“阿妱……”,崔叹嘴唇颤抖,刚欲说话门外却传来一阵轻敲门扉的声音,他默然起身收拾好情绪,将药碗搁置到一边,说了一句“你先好好休息。”,就转身拐过翠绿屏风走出了房间。
随着细碎的谈话声渐远,确定房里只有伺候在侧的侍女后,姜妱眼中的悲伤哀戚随着眼皮一掀尽数消失了,她艰难地伸出手:“药,可否给我?”
侍女闻言忙端着药碗坐于床边,仔细吹凉了药汁才递过去。
喝了药,姜妱闭目养神,轻捋思绪。
姜妱作为书中上卷重要角色,接下来要和男主崔叹开展长达百万字的虐恋长篇,最后为救男主而死,成全了他的霸业。
可男主登上高位却也并未一心治理国家,而是寻了一个姜妱的替身,与她又开展了百万字虐恋,不思国祚,最终导致无数将士以命博来的新王朝再度分崩离析。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姜妱想到生死未知的大祭司以及自己风雨飘摇的处境,她咬着牙撑身而起,赤足踩在冰冷的地上,摇摇欲坠地往前走。
“姑娘,您身上的伤未好全,还不能乱走。”,侍女紧随而来欲将她扶回去。
姜妱踉跄走了几步,发现确实有些勉强,她牵起苍白的唇:“你能否扶我一下,我想出去看看。”
侍女忙扶住她,着急道:“姑娘,您这样等会小侯爷该罚我伺候不周了。”
“嘘,别说话。”,姜妱出了房间,被乍然清明的天光刺得闭了一下眼,缓了半刻才适应,她打量着眼前宽阔庭院,慢慢往外走去,行至院门后时,听得外面传来细碎的谈话声。
“花参将,你代十六向小侯爷求求情吧,一打完仗就处死有功将领,这岂不是在寒军中将士的心。”
“谁都救不了崔十六,小侯爷攻城前就下过铁令,不得伤害南疆的大祭司和圣女,他非要挑这条禁令踩,谁能救他?”
“可南疆那个老巫婆也死了啊,小侯爷他——”
“谁在那!”
谈话声戛然而止。
姜妱面色惨白,听着院外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她收回按在门闩上的手,颓然跌坐在地。
随着砰——的一声响,院门被蛮力踹开,姜妱肩膀一抖,不安地看向外面拿着剑闯进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