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打发人过来询问,安霖想到不久母女二人就要离开此处,还是提前和村长打个招呼为好。
等到了村长的家中,村长坐在土炕前,桌前放着酒杯,正在和白日里的老大爷小酌一杯。
看到玉树凌风、言谈举止皆有大家风范的安霖,村长眼神一亮,招呼着小孙子给安霖拿些果子。
安霖说明来意,谎称白日是母亲旧友来寻,又称此旧友可替她引荐州长,为后续的察孝廉铺路。
为此她不得不带着老母去外地求学,此番前来正是告辞。
“这乃是好事,路上免不了多有花销,这些银子你拿着,不要和大爷客气。”
说着村长就从热炕旁的木柜子拿出一个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块块碎银子,强硬塞到安霖的手中。
安霖眼眶一热,险些就要言明真相,最后理智控制住她。
还是莫要将等闲之人牵扯到腥风血雨中为好。
婉拒了村长的留饭,安霖独自走在僻静的小路上。
夜深人静,只有个别几家看门狗对着村口叫嚷,像是有什么生人进来似的。
深夜密林遮住月光,静谧的小路唯有细碎的脚步声。
安霖的夜路走的十分艰难,没了月光的照射,伸手不见五指。
行至路程一半原本黑漆漆的天被火光照亮,原本摸黑的路也变得清晰可见。
抬眼间便看见几丈高的火苗,熊熊大火点燃了落林村,可村口却不见任何一个村民出来,甚至连个声音都没有。
安霖想到独自在家中的母亲,手脚有些发软。
她疯了一样奔跑着,盘着的头发略微松动,风声被抛在耳后,她大步流星跑回家中呼喊着:“娘!”
回应她的只有骤然拔高的火苗。
火苗无情吞噬了茅草屋,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屋子就这样被烈火焚烧。
安霖站在屋外喊着母亲,可却没有回应,心头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
她大步跑到盛满雨水的大缸,拿起漏瓢往身上泼了几瓢水,随后眼神坚定冲进茅草屋内。
屋内烟雾缭绕,安霖仗着对家中物件摆放位置的熟悉,小心翼翼绕过可能绊道自己的锅碗瓢盆。
四下呼喊无人回应。
“咳咳—”
烟雾呛着嗓子,安霖捂着喉咙觉得头有些发晕。
“霖……
突然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顺着声音小步挪过去,在厨房火柴堆的角落她发现了被压在柴火堆的母亲。
“娘!”
安霖揪着的心松了不到片刻,脸色变得煞白。
月娘娇好的面容被烈火灼伤,明眸被烟熏得泪流不止,地面上干涸的血液在熊熊大火中格外的刺目。
她身受重伤,却还是不忘喊着:“霖儿,我的霖儿——”
安霖眼里只有月娘,她忽略了吞噬的火苗,扶起月娘,嘴唇颤抖着不得言语。
火柴堆燃起烈火最后的势头,曾经精心呵护的茅草屋化为废墟,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铁锈味。
安霖满头大汗将月娘背出,身上也或多或少被火苗灼伤。
她用丢在一旁的包裹当成枕头,小心翼翼扶着月娘躺下。
此时的月娘脸色堪比白纸,浑身都是刀伤,安霖甚至找不到一块好肉。
可即便如此,月娘也不忘护着身下的东西。
更不知道母亲是如何挺着这样的身子在火海中坚持到自己的到来。
“霖儿!”
月娘抚摸着安霖泪流满面的脸颊,神情略有放松。
“我怕是不行了,好孩子,是娘对不起你。”
夜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月娘感觉自己的状态从未有过的好,她感受不到身上的刀口的疼痛。
她喘息着,神情从未有过的放松。
安霖心里不详的预感在此刻放大到最大,她紧握着母亲右手,像是这般便可以躲过阎王的生死簿。
月娘松开攥紧的左手,虚浮着身子将那卷轴交给了安霖。
她鼓舞着安霖将其打开,此物竟是圣旨!
圣旨已经不再金碧辉煌,混杂着鲜血赫和被烧毁的痕迹,依稀间可以辨别上面的墨字。
上面赫然写着几行字,
‘今圣上膝下无子,经…百般寻觅,终觅得遗留民间皇子……此子堪为太子……百年后…大统。’
这是!
月娘紧紧攥着安霖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嘱咐道:
“此乃圣旨,是皇帝册封你为太子的圣旨。你腰间的梅花胎记是皇室象征,唯有皇室之人才有此胎记。
为娘不能护你了,日后是去是留皆由你一人做主,只是莫要替娘报仇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安霖虚握着圣旨,只觉得一切如梦如幻,烈火焚烧,茅草屋的房梁终究是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巨大的塌陷声让她清醒过来:
“我知道了,孩儿知道了。娘—我带你离开此处,我们……”
清醒过后的痛苦尤为刻骨铭心,月娘已经无力言语,方才一番话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她只是看着安霖,仿佛要将她刻在脑海里。
她最宝贵的女儿呀,日后该是有何等腥风血雨等着她,为什么老天不能多给她一点时间…
月娘的身体渐渐冰冷,最终紧握着的双手瘫软无力,临死都闭不上眼。
“娘—娘你别不要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安霖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换得风声越演越烈,似是疾风骤雨来临之兆。
闪电落下的一瞬间照亮了四周,豆大的雨水无情落下,浇灭了心中的希望。
安霖抱着浑身冰冷的月娘踉踉跄跄想要往外走。
她总归要让娘体体面面的走。
可下一秒。
“嗖—”
一声箭响划破长空直直朝着安霖冲过来。
她纵使身为皇嗣可到底是普通乡野长大,体力甚至不如庄稼汉子。
躲闪不急被射中肩膀,她转过头看见数十个黑衣人淋着雨提着刀。
他们就像是夜空中的夜狼,抓住猎物就不会松口。每人手拿弩箭,似是饿狼獠牙在电闪雷鸣中扑面而来。
跑!
安霖第一个念头刚落下,下一发箭羽紧随其后。
仓促躲避竟将月娘尸体跌落在地,她想要重新背起月娘,可密密麻麻的箭羽如同躲不过的雨点,步步逼近的黑衣人竟然她不得不丢下母亲的尸首。
泪水混合着雨水,浓重的铁锈味弥漫了整个落林村。
在逃命途中,她看到了白日提醒她的老大爷僵直身子倒在家门口。
素日顽皮的孩子被死不瞑目的母亲紧紧拥抱共同踏入永恒的沉睡。
安霖浑身冰冷,她捂着受伤的胳膊东跑西窜,身后的人明明可以给她个痛快却总是保持着十步距离。
像是猫戏弄老鼠一样,充满了恶趣味。
“扑通!”
安霖一个不注意被脚下的石子绊倒,摔倒在泥泞的地面,滚了一身泥巴。
身后的黑衣人仿佛也失去了耐心,将跌倒的安霖团团围住。
夜空下,雨水渐渐收敛,落林村沦为一片废墟,满目的疮痍混合着铁锈味。
“你们是谁?若是想要我的性命,为何对无辜的村民下手,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安霖浑身颤抖,手脚冰凉。
没有人回答安霖的质问,所有人都只是直勾勾看着她。
雨声间歇不断,月娘的尸体被其中一个黑衣人像是扔麻袋一样扔在地上。
素日洁净的脸颊沾染了泥土,昔日温声细语近在眼前。
安霖发出如濒死的困兽般悲鸣,她想要冲破牢笼夺回母亲的颜面。可…
“碰!”
手拿弓箭的人一脚将她踹倒在泥坑里,她狼狈的样子落在领头人的眼里。
“把他的衣服扒了,主子要确定是男是女。”
沙哑的嗓子下达命令,几个黑衣人上前就要动手。
不能让他们看见!
安霖挣扎着,可却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
眼见身子的秘密就要被看光,安霖甚至做好了咬舌自尽的准备。
“噗嗤!”
最前头企图扯开她领口的人被一箭射中头颅,翻着白眼跌倒在安霖的身上。
“什么人!”
黑衣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扰,四下寻找敌人。
“噗嗤!”“噗嗤!”
又倒下两人。
安霖借机爬到母亲尸首旁,看着落了泥的苍白面容,泪水止不住的流。
她内心怨恨着自己为何如此无用。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只剩下拿着弓箭颤抖着身子的黑衣人。
村口处传来阵阵马蹄声,闻声望去,领头的是位穿着盔甲的年轻男子。
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眉眼冷峻,头发一丝不苟的被梳理脑后以玉冠固定。
嘴角悬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在看到直楞在原地的黑衣人时嘴角笑容加深。
“摄—政—王”
黑衣人沙哑着嗓子道出眼前人的身份,自知无法活命,竟企图以箭羽自尽躲避逼问。
“碰!”
又是一道箭羽,打断了黑衣人自杀的行径。随后一箭废了他的右手。
摄政王身边的副官收回弓箭,大手一挥身旁跟随侍卫将黑衣人打晕后五花大绑。
风声鹤唳间,摄政王从马匹纵身一跃落入地面,看着泥泞的土地浸湿了鞋面皱了皱眉。
随后大步走到安霖的面前,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几丝温热,右手的红宝石戒指格外的醒目。
他虚浮起安霖满目痤疮的右手,单膝跪地,清醇如酒的嗓音响彻村口:
“臣魏清然,参见太子殿下!”
身后举着火把,身穿盔甲的百名士兵跟随着魏清然一同单膝跪地,浩大的肃杀气势扑面而来。
若此地尚有村民,想必定然是颤颤巍巍,跪地磕头谢罪以免惹祸上身。
安霖顺着眼前人的手看向周围,随后将视线收回望向传闻中的摄政王。
眼前的摄政王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星星火光映射在他的脸上,更是衿贵出尘,不似凡人。
安霖在打量魏清然的同时,魏清然也借机靠近看清了安霖的脸。
不得不说,下面人送来的消息倒是没有掺假,就凭这副和陛下极为相似的眼眸就足够证明二人的血缘关系。
唇红齿白,倒不似村里的野小子,反倒是世家贵族养出来的矜贵公子,一时不慎落入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