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又下着濛濛细雨,雨刮器在前挡风玻璃上打着拍子刷上来,停顿一拍又刷回去。
车停在十字路口等90秒的红灯,杨北川把座位又往后拉了点,偏头看看塞着耳塞戴着眼罩靠在椅背上的女人,勾了勾唇角,出声提醒:“就剩你了,还不醒?”
陈寻毫不尴尬地摘了眼罩,拔下不怎么隔音的耳塞,看了看车窗外的朦胧雨雾,又看看仿佛笼罩在雨雾里看不真切的杨北川,感觉自己的近视好像加重了些。
她从背包里摸出眼镜重新戴上,望着眼前英挺迷人的侧脸,不无惋惜地道:“方便的话,附近随便找个商场的地库把我放下吧。”
杨北川随口道:“不回重庆?”
“我买的七点的票,不想那么早去,无聊。”
红灯变绿,杨北川方向盘一拧,变了个道继续往前开。
他的手机导航在邛崃就一直没开过,车里也没放音乐,静得很。
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窗户全都关死了,车里温度比外面高。陈寻有点胸闷,想开窗透口气,又怕雨飘进来打湿里面。
正左右为难,两边车窗自动降下一条缝。
又一个红灯,杨北川收回左手,踩了刹车。他看着前方车流,目光专注,仿佛刚才伸手按下车窗的人不是他。
陈寻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晌,忽然问:“他被打为什么不报警?起码会去找景区要说法吧。”
她说得没头没脑,杨北川却听得明白,他仍注视着前方车流,没什么表情:“他挨揍的时候正在跟人亲嘴。”
陈寻不明白。
“就是跟后座那个短头发女人。”
陈寻诧异:“后座那两个不是男女朋友吗?”
“所以啊。”杨北川偏过脸看着她说。
倒省了他不少麻烦。
陈寻看他一脸仿佛事不关己的平淡,忍不住好笑:“杨北川,你好坏啊。”
她声音软哝,语尾拉长上扬,此刻眼波流转,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说不出的妩媚娇嗔。
车内空气顿时凝固,陈寻反应过来闭了闭眼,希望杨北川不要以为自己在跟他调情。
杨北川不知道怎么想的,摸摸脖子回了句:“还好吧。”
这次两人很久都没说话,陈寻不再没话找话说,转头假装看窗外的景色,实际上什么都看不清。
雨越来越大,杨北川把车开进了一个商场负二楼的地下车库。下雨天车停得很满,他没进车位,直接把车靠边停好熄火。
陈寻问:“这是哪儿?”
“凯德广场,就在东站边上。一会儿我提前四十分钟送你过去,不会迟到。”
“不用麻烦了,我等下打个车过去就行。”
“下雨不好打车,就这样。”
“……”陈寻解了安全带,从脚底下拎出旅行包准备下车,发现他还扣着安全带,抬眼看他,“我们不一起吗?”
杨北川惊讶于她对自己的信任和熟络,按在车钥匙上的手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你一直这么容易相信人?”
陈寻啧嘴:“别瞧不起人,我判断你是好人才信你的。”
杨北川垂眼看她:“你才见我几次,就知道我是好人?”
他顿了顿,又问:“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揍他?”
陈寻刚想说什么,杨北川却不等她回答就转动车钥匙打着了火。
他扬扬下巴示意陈寻下车:“就在商场里逛别出去,晚点找个店把饭吃了,别搭理陌生人,我到了给你发信息。”
陈寻方才觉得不妥,她占用杨北川太多时间了。
她偷偷打量杨北川的脸色。
还不到半天,他的胡子又长出来不少,却不显得邋遢,反而有种成熟男人粗犷不羁的味道。一晚上没怎么睡,今天又开了那么久的车,脸上倒是不显疲惫,微垂着眼皮看着她,浓密的长睫黑压压地遮住瞳孔。
地库灯光晦暗,陈寻看不清他眼神。
她恳切道:“这两天已经很麻烦你了,我一会儿自己去车站就行。”
“不差这点,去玩儿吧。”杨北川倾身过去替她拉开车门。
陈寻背着包下了车,慢吞吞地往光亮的地方走,没走出几步,传祺从身后刷地开出去了。
出了电梯,陈寻才回过味儿来。
“去玩儿吧”?把谁当小孩儿呢!
陈寻给周嘉兰打电话,竟然立刻接通了,还是她自己接的。
“今天不用拍戏?”
“你以为女三号戏份有多少?”
“那也是很少见你有空。”
周嘉兰声音懒散:“除了拍戏,姐还有很多事可忙好吧!哪像你大好的年华、撩人的美貌、火辣的肉.体,过得这么清汤寡水的。”
“……”陈寻被噎了一口,这该死的熟悉又亲切的被压制的感觉。
她随便找了处休息凳坐下,把背包卸下来放在旁边,专心跟她闲聊:“你那戏之前不是说戏份少但场次多,基本每集都露脸吗?是不是又让你公司坑了?”
电话那头嗤笑一声:“谁说不是呢?万恶的资本家,为了赚钱什么戏都骗我接。”陈寻都能听出她在那边翻白眼。
“你不知道,那个女四是出品人包的不知道几奶,天天现场改剧本,导演都得听她的,我看她跟男主的戏份现在比女主都多了,最后剪出来还不知道谁是女主!这戏喊冤还轮不着我。”
居然还有这种事。
陈寻对娱乐圈几乎不了解,偶尔跟周嘉兰聊天时来了兴致,也会问她知不知道哪个当红明星的八卦,周嘉兰透露的消息全都违背社会主义价值观,后来她就不问了。
“好女孩,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没那么多好人。人人都想往上爬,都想占便宜,都有自己的目的。”
“有人要往上爬,就有人被踩在脚下;有人想占便宜,就有人被占便宜。被踩的也不是甘愿给人当踏脚石,只是没有别人爬得快爬得高;被占便宜的但凡有机会占别人便宜,也不会手软。”
陈寻不信:“你这套理论太武断了,不一定适用于所有人。”
“嗯。”周嘉兰轻笑,“比如你这样的小傻瓜,被人卖了还怕人收到假.钱,不然怎么能让那对狗男女骗?”
陈寻无语。周嘉兰的风格就是这样,别人都避之不及的痛脚她偏要提,还要三句不离地提,提到你脱敏。
也不失为一种积极疗法。
但陈寻其实没有周嘉兰想得那么傻,她自己知道自己更多的是装傻。
斜对面有家王春春鸡汤饭,店里除了店员只有一个客人正在用餐。
陈寻中午没胃口,这会儿倒是饿了。
陈寻说:“我今晚回去,争取明天就把事情了结了。”
“可喜可贺。”周嘉兰猛拍巴掌,“从小到大我就见你办了这么一回痛快事儿!”
“明天离干净了给我来个电话。”
“明天也没你戏?”
周嘉兰长叹一声:“行了,你玩儿去吧!长夜漫漫,我要约会去了……”
又是这句。
“周嘉兰,我长得很小么?”
周嘉兰:“少自恋了,你是脑仁儿长得小。”
“……”
陈寻进去王春春鸡汤饭点了份姬松茸的,摘下帽子眼镜脱了外套,店员不一会儿就把鸡汤饭端出来了,浸在清亮鸡汤里的姬松茸带点中药味的香气扑面而来,闻着就很健康。
陈寻是绝对的唯心主义者,她舒舒服服地坐在包了海绵的座椅里,一小口一小口慢悠悠地用着晚餐,每一口姬松茸和鸡丝下肚,她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健康了一点。
吃完饭,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暖洋洋的很舒服。陈寻擦干净嘴巴,眼镜帽子一起塞进背包里,把外套搭在胳膊上,只穿着里面的麻灰色薄毛衣,背上背包往外走。
这一层主要是超市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店。她乘手扶梯上到一楼,去好利来选了各种口味的半熟芝士各两盒,分三个保冷袋装了,拎着走到另一头的星巴克,靠窗坐着点了杯热的榛果拿铁,牛奶要脱脂的,糖浆只要一泵。
趁咖啡做好之前,她先问店员要了半杯温水,就着水吞了一袋感冒灵。
手机在桌面振动,陈寻拿起来一看,又是该死的好友申请,差点把这群人给忘了。
退群,拉黑,关闭所有加好友方式。
OK,世界清净了。
窗外雨势渐收,天色阴沉得看上去像快要入夜。她看了看手机,还不到五点。
有几个戴着工牌的男男女女聚在檐下边抽烟边说着些什么,也许在聊工作。
陈寻百无聊赖地盯着看了会儿,突然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想到要拿烟。
取了咖啡,陈寻从墙边书架上挑了本没看过的诗集坐下来边看边喝。
杨北川站在店内的时候,就看到她抱着本书坐在窗边微红着脸抿着嘴,然后翻一页,下一秒噗嗤笑出来。
“在看什么这么有意思?”
陈寻吓了一跳,合上书放在桌面上:“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杨北川往桌上瞥了眼,在对面坐下。
“猜的。”他说得一脸认真。
“……”
陈寻看了下时间,五点四十。她之前查了地图,这里开车到东站就十分钟,现在去还早。
正好。
她拎起两个保冷袋双手递给杨北川:“给你和桂嬢的谢礼。你的是这袋抹茶和提拉米苏的,抹茶的不那么甜,你应该会喜欢。”
“桂嬢这袋我替她收了,我就不用了,你留着吃吧。”杨北川接过一个袋子,放到旁边椅子上。
陈寻赶忙分出一只手,把自己留的那袋拎起来给他看:“我自己留了,蛋糕保质期就三天,这么多我也吃不了。你要是不爱吃甜,带回去给家里老婆孩子也好呀,这家的半熟芝士女人和小孩都很喜欢的!”
杨北川这才接过袋子,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我没老婆孩子。”
他人好,相貌好,个子又高,车开得也好,在那小镇上竟然都32了还没结婚。估计是学历不高,没有稳定工作,大概率没在县城买房,出不起彩礼钱。陈寻虽然当了二十几年的小姐,从一栋别墅搬到另一栋别墅,没过过几天接地气的日子,但是从同事们的日常八卦闲谈中,对现在残酷的婚恋市场也是窥得一二。
尤其近两三年,农村、乡镇青年娶妻难的新闻报道时不时就占据主要版面,陈寻想不看见都难。
她暗自揣测着杨北川的境况,无意戳到别人痛处,陈寻绞尽脑汁想该怎么圆:“啊,那给家里老人吃也行。”
杨北川没接话,过了会儿才直勾勾看着她说:“我吃,我喜欢吃甜的。”
这话没什么问题,但陈寻就是觉得他不高兴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尬笑着小声附和了句:“你喜欢就好”,埋头默默喝手里的拿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