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城市的霓虹灯渐渐熄灭,只有零星的街灯透过落地窗的玻璃,投射进室内,一切静谧无声。
姜烈看着眼前半死不活、正睡在自己床上的人,心头涌起一阵悔意。
家里只有一张床,虽说是张双人床,但自己作为一个正人君子,总不能和一个外面捡来的陌生人睡一起吧。
对方看起来好像是个男人,不过谁知道呢,就连对方到底是不是人,也还说不准。
明明是做了件好人好事,万一到头来没得到感谢,还把自己弄得像个人渣猥亵犯似的,被人狗咬吕洞宾,就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对方长得挺好看的,看起来应该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主儿……而且……
那也不行!姜烈甩甩头,试图把一些奇奇怪怪的胡思乱想甩出脑袋,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万一遇上个碰瓷儿的,实在犯不上。
犹豫之间,姜烈黄黑相间的耳朵和尾巴不自觉露出,他一手给自己的尾巴顺毛,一手托腮,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陷入沉思。
“算了,欠人情的是爷爷,搭人情的是孙子。孙子我睡沙发还不行嘛!”
姜烈最终还是妥协,手里的尾巴摇了摇,挣脱束缚,扭扭哒哒地跟在主人身后,去了客厅的大沙发。
惹不起总躲得起,只要离远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何况自己还是对方大半个救命恩人。
为什么说是大半个呢?
姜烈觉得,以对方的状态来看,受的伤并不严重,只是因为恐惧或者伤心之类的原因,陷入了昏迷,只要没有其他的二次伤害,自己醒过来,应该不是问题。
但问题就是,招摇山地处特殊,是人间和妖界的分界,双方的态度都很微妙——只要不是出格的事情,双方都不太会管,但如果涉及到某方的利益,双方就都想插一脚。
所以这里发生的事情,处理起来,通常是既严谨,又随意——严谨,是事情的处理过程;随意,是事情结束后公开的结果。
一个看不出是人是妖的伤患,深更半夜受伤躺在这儿,被手欠的妖或者黑心的人“一不小心”给“失手”弄死了,也只是个可大可小的意外事件。
也许会引起冲突,甚至带来战争;但也许,无人理会,任由尸体自然风化,重归天地。
如果不带走,运气好的能自己醒过来,运气不好的,有没有全尸,会不会魂飞魄散,一切都不好说。
可是就算出于人道主义,把对方救下来,为什么一定要带回家里呢?
姜烈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觉得,对方的身份应该不简单,贸然送去医院或报警,搞不好会带来什么麻烦。
姜烈对自己一整天的心路历程都百思不得其解,努力回想每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发现每一个因果之间虽然合理,但好像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而且很不符合自己平时的行事风格。
“就这样吧,做都做了,有什么担心不担心、后悔不后悔的。”
后来呢?
后来……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姜烈是被人摸醒的。
姜烈睁开眼睛时,那张好看的脸正凑在离自己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头上和胳膊上都裹着纱布,手里揉着自己的小卷毛短发。
“哎我去!”姜烈吓了一跳,想要往后躲,却被沙发背挡住。
姜烈醒了醒神,平复了刚刚受到惊吓后加速的心跳,“你干嘛?”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人收回了手,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不知道!”猛地被吓一跳,姜烈的起床气一下就犯了,心想,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就一做好事不留名的热心市民,半夜锻炼身体捡了个疑似坠崖的陌生人,管你是谁。
“哦。”那人咬了咬嘴唇好像有些失望,明亮的眸子一下子变得黯淡。
姜烈在脑袋里进行了一番合理地分析,却推理出一个只有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情节:“别告诉我你失忆了!”
“好……好像是。”那人还是蹲在地上,像泄了气一般倚着沙发。
“这也行?”姜烈暗觉不妙,心想,这么奇怪的小概率事件也能被我碰到,昨天路过彩票站的时候就不该犹豫,至少买他个一捆。
姜烈有点想骂人,可一抬头,蓦然和对方来了个对视。
这人可真好看,眼睛很大,眼神像月光一样温柔。姜烈不合时宜地想着,思绪慢慢飘远了。
跟姜烈关系好的几个同学都说他是颜控,还说他这样下去早晚会吃亏的,姜烈一直不以为意。
“颜控怎么了,我又没干什么坏事,颜控犯法吗?”姜烈觉得,虽然自己不是颜控,但为小部分群体鸣不平,义不容辞。
再者说,早晚会吃亏怎么了,中午出门不就好了?
不过现在,姜烈自己也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要不是自己被某张脸的美色所惑,可能就真的不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了。
“还真让丫的乌鸦嘴给说着了,早晚会出事!”姜烈想起同学们的话,嘟嘟囔囔。
“唉。”姜烈默默地叹了口气。“昨天要是没看那场电影,中午去‘晨练’就好了。”
姜烈抱着脑袋埋在膝盖上暗自后悔,身后的尾巴趁着他心神不专,又偷偷跑出来呼吸自由的新鲜空气。
“啊——蛇啊!!!”
倚着沙发的大眼睛突然一声尖叫,彻底唤回姜烈飘飞的思绪。
“吓我一跳,你干嘛!”姜烈条件反射,动手推了大眼睛的肩膀。
“蛇……我我我我最怕蛇了……尤其、尤其是这种……我小、小时候……被、被这种蛇……咬过。”
大眼睛本来蹲在沙发旁边,一下被推倒在地,磕磕巴巴说了半天,总算把一句话说清。
“你胡说什么?哪来的蛇?”姜烈被本来一声尖叫吓得坐起来,这会儿又躺了回去。
“啊——”
姜烈悠闲地摇了几下尾巴,换来了那人更大声的尖叫。
姜烈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边把尾巴伸过去,一边带着些调笑的语气道,“你们家的蛇浑身长毛?”
他将信将疑地看看自己的尾巴,嗯……好像……确实有那么点儿……黄链蛇的意思。
“那……那……那是啥东西?”大眼睛惊魂未定,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
“尾巴。”姜烈并不是太想理他
“谁……谁的?”
“我的。”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屋里就咱俩,你说谁的?
“所以你是……”大眼睛好像有些难以置信。
“是。”姜烈有些得意地回答。
“你真的是橘猫精?”
“……呵呵”你才是橘猫精!大爷的!你们全家都是橘猫精!
对方没再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仗着胆子小声问了一句,“所以我也是橘猫精吗?”
姜烈看了一下对方因为惊吓露出来的小耳朵,沉思一会儿,道,“不是,你如果是猫精……应该是白猫精。”
“所以我们俩……是一个品种吗?”
“不是。”这不是废话吗,你是猫我又不是猫,当然不是一个品种,再说我就那么随便一说,谁知道你是不是猫。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然后微微蹙眉道,“可是我觉得……我应该……是只……狐。”
“哦,是吗?那恭喜你。”既然知道还问我,是不是有病。姜烈腹诽。
对方似乎没听懂姜烈的阴阳怪气,自顾自地补充道,“就是白色的那种。”
姜烈的嘲讽信号没被接受,兴趣缺缺,换了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所以,你是狐狸精?”
怪不得总感觉对方的容貌隐隐有种蛊惑人心的作用,这不就对上了!
“不是,我是狐妖。”那人看似无辜地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呃……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大眼睛很严肃,甚至有些义正言辞,“我记得有人和我说,狐狸精是骂人的话。”
“……”
狐狸精是不是骂人的话不太清楚,但姜烈现在确实很想骂人了。该记得的不记得,用不着的倒是想起来一大堆。
也许是看出了姜烈的暴躁和不耐烦,小狐狸没再说话,两人又陷入了一阵奇怪的沉默。
“狐狸和猫……那我们俩肯定不是一个物种了对不对?”心中的疑问太多,小狐狸最终还是没忍住,继续发问。
“对。”答案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也有必要问吗?但姜烈还是尽量耐着性子给了回应。
“你……确定?”
“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烈有些不耐烦,把手里刚拿起来的报纸“哗”地扔在一边,很有些要大发雷霆的架势。
“我我我……我就是想说,橘猫和狐狸既然不同物种,我们俩是是是……是怎么成亲的?而且我看你挺……挺凶的,为什么会被我赶到沙发上来……我……”
“不是,兄弟,人和妖精都能和平共处了,不同物种之间结婚怎么了?再说了,前段时间妖界不是已经通过了新修订的婚姻法了吗?人和动物都能结婚了,不同种的妖精结婚怎么了?”
等等,怎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诶我说,谁是橘猫啊,你有完没完?”
姜烈又气呼呼地补了一句。
嗯?好像还是不太对!
“不是,谁跟你结婚了?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结婚?”
终于反应过来的姜烈瞪大了小眼睛,里面装着满满的难以置信。
“我是女人!”别看小狐狸失忆了,人也迷迷糊糊的,但比姜烈能抓住重点,“我们不是夫妻吗?那……那我们为什么会住在一起?”
女人吗?难怪姜烈觉得她说话柔声细语的,不像个男孩子。
事已至此,热心市民姜先生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耐着性子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小狐狸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