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平二十七年冬,京师动乱。
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今年的冬怕是会很漫长。”徐知微站在檐下,望着寺中空寂的庭院,轻描淡写般说道。
北方冬季似乎容不得生机,阴冷的雨将好不容易留存在枝头的绿意抹去。她拢了拢衣衫,感受着凉意,不愿离去。
僧人站在一旁只笑不语。
她看够了院中萧瑟之景,才转身望向僧人,微微笑道:“未曾想先生作了这番僧人打扮,竟要比原先书生模样……。”
她咽下呼之欲出的“俊俏”二字,露出歉意而客气的笑来。
“倒是没想到此处能见到徐大人。”曾经的纪长史,如今的圆通师父也不追问,视线挪向院中枯树。
她笑笑:“我还以为先生会唤我施主。”
“施主。”
他从善如流。
二人在这片萧瑟之景中聊着,似乎都不知宋墨以玉玺为要挟,率兵驻扎城外,逼庆王相见。一个庆王曾经的谋士,一个万皇后倚重的医师,竟在这混乱局势之外闲聊,倒真是有趣。
“万皇后竟允施主出宫。”他状似无意感慨。
“总归有离开的办法。”她只是那般笑。
徐知微不谈自己如何脱身,圆通自是不会追问。
他拨弄着佛珠,面上淡然:“不知施主困惑可解?”
她摇头,反问:“先生可有答案。”
“我的答案,未必是施主心中的答案。”
天色不知何时已晚,天飘下了雪。她推门入房之际,回身向圆通道了别。
“先生,此生相识实是有缘。”
未提再见。
圆通笑着颔首,不语。
只是在木门知呀作响之际,一声“珍重”似乎混入其中。徐知微动作未停,也不知是否听见。
圆通一人立于庭院飘雪之中,又看了许久。
此去几何,欲说还休。
史册记载,澄平二十七年隆冬,骠骑将军宋墨以侍疾之名,夜袭京师,意图谋反。庆王朱佑霆领兵剿之,虽平定此乱,却也因之战亡。万皇后闻此讯,悲痛不已。
次年,万皇后择宗亲之幼子为帝,垂帘听政,以安国事。
徐知微还是再见了圆通,在给他收尸的时候。
僧人死时神态安详,靠着石窟中的塔壁,似乎只是睡着了。
知微敛眸,学着他生前模样道了句“阿弥陀佛”。
寒意仍然盘踞于这片土地,风一吹,呼啸声充斥峡谷。她的衣角被吹起,而她抬头望向石窟外的青天,沉默良久。
将圆通葬后,她一身素衣,一只药箱,行医于江湖间,问诊于巷陌中。
起风时,她常常愣神,下意识看向身后。见无人后常常只是一笑,继续行路。
分别前圆通告诉她,庆王可能要死了。
她有一瞬间愣怔,而后装作淡然,不在意般轻松地问他:“大师想让我说什么?报应,因果,还是自作自受?”
但眼中将溢出的泪还是让她自己知道,她很难过。
“施主此生怕是寻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圆通只是欠身道了句阿弥陀佛。
徐知微不答。
远方倦鸟归巢,她想起采菊东篱的诗句。
于是又继续行路。
她看病只收一个铜板,开的药方只包含便宜的药材,专为穷苦人家着想。
于是民间相传徐医师仁心仁术,华佗再世。
春去秋来,她便背着药箱,行走在尘世中。
临终前她仿佛听到了圆通笑着问她:“施主是为了赎罪吗?”
而她笑着答。
“是赎罪,也是在寻答案。”
“寻到了吗?”
“大抵吧。”
僧人笑笑,道:“那是我错了,施主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