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肆约打量他半天才让他坐下,千任心里略有不爽,但更多的是不安。
他突然后悔当初的冲动,现在好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第一节就是数学,龚老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喜欢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搞得千任蛮不自在,本还想着拿手机出来看看小说,一节课下来也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哥们,这新老师是不是认识你啊?”洪子安皱着眉小声嘀咕,“怎么总在咱俩身边转悠。”
“可能算认识吧。”千任没好气道。
他刚说完,龚肆约就跟听见了似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并勒令他认真听课。
千任服了,不情愿地看向黑板,心里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好不容易盼到下课,千任三步并作一步追着龚肆约的步子出了教室。
“喂。”他拽住龚肆约的衣角。
那人回身看着他,一言不发。
千任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创可贴:“你鼻子上还没好啊?”
惊讶之余,千任不禁回想自己当初下手时的不知轻重,似乎确实是往死里打的。
龚肆约打量着那枚粉红色的小东西,视线又扫回千任脸上,打趣道:“你平时都是这种风格吗?”
心头一紧,千任猛地意识但自己脸上也贴着一枚从店里随便拿得儿童创可贴,还是一枚印着奶牛图案的。
的确和他外表不符,极其不符,但这只是无意之举。
他一时间陷入窘迫,不管三七二十一,攀上龚肆约的肩,不算温柔地将创可贴按在了那人脸上。
“爱贴不贴。”千任又推开他,“还有,以后上课少管我。”
千任被搞得发毛,没办法只好下狠话。
被这举动逗笑,龚肆约摸了摸鼻梁,“你说不管就不管?咱俩既然缘分深重,你打我的事情就别那么轻易过去了吧。”
千任听了来气,看着他那副欠揍的表情更加来气,嘴里骂着,头也不回地冲回教室。
身后传出笑声,大概是龚肆约忍不住,千任听了更恼了。
“喂,你怎么了?”洪子安见千任一副被惹毛的样子,好奇道。
“被老师骂了?”高越转过身,“你和新老师真认识啊?”
“你看到他俩说话了?”洪子安问。
“烦死了烦死了。”千任抓了把头发,爬在桌子上。
早知道就不会追出去,不仅没在龚肆约面前占到便宜,还让同学看见他出丑——得不偿失。
“到底怎么了?”邱静也回头笑看着他。
“刚才千任和龚老师在门口差点打起来。”高越手舞足蹈地说,“咱们千哥根本不是人家对手,差点被老师抱起来砸地上。”
“真的假的?”邱静捂着嘴笑。
一巴掌重重呼在高越身上,千任道:“做你的题去。”
“你就说刚才你俩抱没抱着吧?”高越压不住的嘴角更加上扬,“我都看的一清二楚,你一下就爬人家身上去了。”
“我去,牛逼啊,这么刺激。”洪子安听信了高越的话,也开始起哄,“这是被帅的?”
“滚滚滚。”千任把身边三人无情打发。
千任心里烦得慌,龚肆约的到来和给他当头一棒没什么区别,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自己也不清楚。
开学第一天,他就畏首畏尾了一整天,好在直到放学也没有再和龚肆约碰面,只在放学时看见他和方老师在办公室门口谈话,他忍不住去偷听了两句。
“小龚,你的水平我还是很放心的。”方老师拍着他的肩,“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干就行,其他的都不用管。”
龚肆约抿着嘴角笑了笑道:“行,谢谢方老师。”
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寒暄,顶多掺杂着几句方老师对学校情况的介绍,再平常不过。千任听了几句就毫无收获地走了。
千任今天要回家,他其实并不愿意去那个地方,今天是迫不得已。
站在家门口,他握住书包肩带的关节紧了紧,咬住唇下定决心才推门进去。
谁知迎接他的便是碎在面前的一地玻璃与不明液体,果然不出他所料,“家”这种东西永远不会给他带来好运。
他忍住没叫出声,但情绪也跌倒了谷底。
这一家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我操,你疯了吧?”尖锐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千任看着他妈摔倒在地上,膝盖上红了一片,眼神里却凶狠得像要杀人。
紧接着,更剧烈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尖叫:“我看你才是疯了!”
“滚!”女人不甘示弱地怒吼。
奶奶在一旁念念叨叨,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父亲还在破口大骂,但千任好似听不见了,耳边的翁鸣扰得他头疼。
又一声巨响,爷爷掀翻了他的桌子——那是唯一一块属于他的地方。
“操!都疯了!”千任大吼,“没一个正常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得罪了谁?为什么世界要这样对待他?
“你还知道回来啊?”妈妈带着哭腔愤怒道,“滚出去就别回来了。”
“我要不是回来拿东西才不愿意回来。”千任瞪着他们。
“不学好的东西!”爷爷大声说,“看你那样以后也没什么出息。”
麻木地冲进家门,千任蹲在被掀翻的一地东西前收拾着,此刻,他只想赶快逃离。
“一无是处,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狗东西。”爸爸在一旁添油加醋,“真是造了大孽。”
要带走的东西被千任一股脑塞进自己的包中,他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谁知他爸那个疯子抬起身边的板凳朝他砸去,千任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骂了句脏话。
后背被重击,疼得他扶住楼梯扶手。
“滚出去就别回来!”身后有人冲他大喊,紧接着又是嘈杂的争吵。
强忍着痛下课楼,眼泪充斥在千任眼眶里,最终还是不争气地滑落。
该死的天气也和他的心情一样晦暗不明。
走在十四大街上,程渊的店门紧闭,看来今天没开张,千任自认倒霉,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翻看,最后又一无所获地放回裤兜。
他把包放在路边,扭着脖子想看看背上的伤势,大概是出了汗,伤口杀得生疼。但扭了半天也看不到,最终只好自暴自弃,一拳捶在包上。
天空中的乌云挡住了所有的日光,连一丝都看不见。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千任坐在路边,抱着膝盖,这种姿势特别让人生出情愫。他把头埋在腿间哭得停不下来,浑身都在颤抖。
龚肆约从街上走过,看到的便是哭泣的少年蜷缩在墙角,泪水似乎已经顺着小腿滑在地上。
“千任?”他喃喃自语,下意识地靠近。
千任和他算是有仇,但不过也是个比他小几岁,似乎还蒙昧着的小孩,龚肆约心里原本就没多少的气性早就烟消云散。
他拍了拍千任的肩膀,没想到少年更加明显地发抖,抬眸看他的眼睛里带着水光。
“你怎么…怎么来了。”千任哽咽。
意识到他情绪不对,龚肆约沉默着坐在他身边,又想伸手揽住千任的肩。
“别碰我。”千任扭了下身子。
龚肆约望着他,不明所以。
过了半天,千任才小声解释:“疼……”
说完,哭得更放肆了。
龚肆约看到他背上的红色血印后皱着眉掀开他的衣服,只见一道伤口里渗着鲜血,甚至有些血肉模糊。
他瞬间变了神情,“谁弄得?”
千任无语凝噎,用一双小狗眼看着他,大概是害怕自己哭出声,他咬着嘴唇,让人觉得可怜。
白天还耀武扬威的大男孩现在竟然是这副模样,龚肆约着实无法预料。
“说话。”他两只手拖住千任的面颊,“白天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千任不可预料地抱住了他,脸埋进龚肆约颈窝,声音闷着:“我爸……”
龚肆约试探着搂住了他的腰,但刻意避开了伤口。
听到伤害千任的对象时,他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那天半夜不回家就是因为他吗?”龚肆约揉着他的头发。
“他们。”千任小声哼唧。
“他们?”
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树洞,千任对着他一股脑全说了:“我爸我妈我奶奶我爷爷,我讨厌他们所有人!”
龚肆约被他带着哭腔的语气逗的笑了,但这其实并不好笑,感同身受有时最让人郁闷。
他轻轻摩挲着千任的身体,此刻这种接触好似催泪剂,千任的哭声不受控制地传出。
龚肆约肩膀上衣服的布料不一会儿就被泪水湿了大片。
千任哭了很久才抽噎着停下,抬头时,龚肆约看到他红肿的眼睛里似乎还挂着些泪珠,脸颊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起来。”龚肆约摸了摸千任的脖颈,“带你去医院。”
千任把哭意收起来,恢复了白天的模样:“用不着,过几天就好了。”
“抱完我就不听话了?”龚肆约调侃。
“我没事。”千任依旧坚持。
“我顺路,我也要去医院。”龚肆约骗他。
千任抬眼打量着他,两秒后才妥协地拎起包跟着龚肆约走了。
“包给我。”龚肆约伸出手,“我帮你拿着,你那个背……”
他撇了撇嘴角,欲言又止。
“看着就疼对吧?”千任强颜欢笑帮他说完。
“嗯,是挺吓人。”龚肆约见千任迟迟不把包给他,便伸手抢了过来,“你怎么惹着你爸了?”
话音落后,千任半天没有动静。
龚肆约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不回答就不回答吧,少年的心思总让人捉摸不透。
“没惹,他是傻逼。”千任一本正经道。
龚肆约勾了勾唇,没说话。
进了医院,龚肆约陪千任等号,千任那伤口好似真的很严重,坐在凳子上时甚至不敢向后倚靠。
“难受?”龚肆约看他咬了好几次牙,“要不然往我身上靠一下。”
千任看了他一眼,听话地靠上来。
“你脸还疼吗?”千任没话找话,仰头望着龚肆约,“我现在好像更对不起你了。”
没想到他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没事,现在你也受伤了,算扯平了吧。”龚肆约捏了捏他的脸。
“别捏我脸。”千任没好气道。
“刚才还说对不起我。”龚肆约佯装生气。
千任闭了嘴,躺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很快轮到他们,医生简单给千任处理了伤口,幸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这算是万幸,龚肆约松了口气,带着千任走出病房。
“你晚上去哪?”龚肆约问。
千任毫不犹豫道:“去流浪。”
总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龚肆约笑着皱眉。但没等他深究,手机就有电话打进来。
“稍等一下。”龚肆约说。
千任乖乖等着,也眼睁睁看着龚肆约的表情愈发狰狞,他刚想问一句怎么了,就听见龚肆约抖动的声音:“去那坐着等我,别乱跑。”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就向电梯间冲去。